恶灵的独眼能洞悉他人的苦痛;浓郁的白雾会吞噬他人的过往……
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清明已听说过无数遍。
有人说她嗜杀成性、冷漠无情;亦有人赞她伐灵无数、威震一方。
我,到底是什么样的——脑海中莫名其妙浮出这个问题,她抬起右手,盯着那些涂在她指甲上的猩红甲油看。
这是刀趁她发呆时偷偷涂的。
她曾经讨厌红色,也厌恶黑色,恐惧那寂静的黑夜。
现在,她于夜色中穿行在无人的小巷里,在一栋栋开裂漏水的旧房中寻找着她的目标。
转角,她停步转身,躲开跌跌撞撞往这边跑的男人。
那人满脸喜色,左肩处的袖子空空如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曳着。
他右手揽在胸前,揽着一捆捆散发出迷人香气的钞票,狂喜着往前奔跑,穿过昏暗的灯光,消失在清明的视野里。
“哦!小姐!”
缠在清明左小腿上的刀突然说话,它把刀尖翘起来,给清明看——有些红肿。
“那小子踩到我了!”它大吼大叫,“咱们把他捉来打一顿!”
清明没理它,她凝视男人离开的方向,问:“他的手,被你吃掉了吗?”
她能感知到男人肩膀上微弱的灵力,他的手臂并非被截肢这么简单——被灵夺走了。
想要治愈这由灵留下的创痕,唯一的办法,便是从灵那里夺回来。
她的嗓音如此,男人的手臂也如此。
“哈?你的意思是,我啃他手还会付钱给他?是吗?”刀嗤笑,“只有那条可怜虫才会和人类交易——它说这叫‘公平’。”
“我管这叫扯淡。”刀补充一句。
模仿者,这只古老的灵至今仍以刀鄙夷的方式存在着:它不夺人性命,而是以交易的方式从人那里换取粮食。
任何人都可以用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它那里换得钱财、灵具乃至……寿命。
很显然,刚刚那个男人用自己的一只手臂从它那里换来了足以度过余生的财富。
很划算。
“小姐,你打算找它换什么?”刀好奇问。
清明摇头,没回答。
她今晚确实是来找模仿者的,而那个拙劣地模仿者人类的东西怀里,也确实有她想要的东西。
但她不打算换。
她继续在小巷中步行,这片旧城区占地并不广,她却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走了许久,直到东方泛了抹白色,她才停住脚步,问那个背对着晨光的人影:
“不跑了吗?”
人影没动静,直到清明走到它面前,它才用奇怪的、仿佛数百人异口同声时的音色问:“你……想要什么?”
听到模仿者的声音、看到模仿者的面容,清明困惑地把脑袋偏朝一边。
她听说过,模仿者会把从人类那里交易来的肢体与器官拼接在自己身上,把自己摆弄成人形。
她以为这家伙会像破布偶那样浑身皆是缝合线,又或者如蠕行体那般的人形骨肉……恰恰相反,站在她面前的这东西,有着完美的容貌和身材。
但清明却无法用任何词汇来描述它的容颜——它的脸、它的皮肤,它所有的外观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顷刻间,它便已更换数千副外表,看得清明眼花。
“有一个绿头发的、叫做椋鸟的小姑娘曾用自己的眼睛和你交易,是吗?”
模仿者沉默了一会儿,它那双变化无穷的眼睛先是看向清明,再看向清明脚下那柄正在戳蚂蚁玩的刀。
最后,它动作僵硬地点点头。
“把她的眼睛给我。”
模仿者愣住,等死在清明脚下的蚂蚁堆成小山,它才开口:“代价……”
“代价?”清明眨眼,她身子微俯靠近模仿者,面具和模仿者那张精致的脸完全地贴在一起。
然后,她嬉笑问:“我不杀你,这还不够吗?”
……
“啊!小姐!我喜欢你现在这副样子!”
走出小巷后,刀很兴奋。
它在清明体表游动,泥鳅般在清明衣服里钻来钻去,说:“如果你能在它乖乖交出眼球后一刀把它剁了,就更好啦!”
“或许,我应该把你留在它那里?”清明从衣领里把刀拽出来,把它当发带用,将长发束成马尾。
“啊哈!那都市里就再也不存在模仿者啦——所以,小姐,你要那眼珠子做什么?”
“我记得你被绑在柱子上的时候她送过你一颗,后来被你丢了……”
刀自言自语,说了一半,它突然激动喊:“啊、对!你还想着她!是吗?”
“所以你要把她的眼睛串成珠,当■■用!对吗?”
刀此前应是柄太刀,很下头。
早已习惯了刀的污言秽语,清明把面具揭下,把那颗曾属于椋鸟的眼球放在手心,与其对视。
刀说错了。
自她被唤作“清明”起,她便不在是那只憧憬着凤凰院的“小黑”。
她是雾中的恶灵,要把她记录在册的那些名字一个接一个地抹除。
她来找椋鸟的眼睛,无关过往,不为思念,仅仅是为了……这只眼睛能看到她看不见的东西。
她终究只是镇压者,她无法洞悉时钟头的过去,不能找到时钟头的弱点,她便对那位“不死”的存在束手无策。
蛊惑蠕行体失败后,清明便想到了那位双梦魇解放者——椋鸟。
与椋鸟契约的其中一只梦魇,曾是顶层世界的监视者,而监视者的目光,足以触及除绝灵刃与永寂黑暗之外的所有存在!
现在,继承了百世之目能力的椋鸟,她的眼睛当中,自然存在着清明想要寻找的东西:时钟院首座的死因。
既然时钟头能把梦核时钟座从时钟院里带出来,那她……同样也可以把那块钟表从时钟头脖子上拽下来。
“哦——原来如此!”刀感慨,“我还是喜欢你以前又呆又傻的样子。”
它咂咂嘴,继续说:“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脱光衣服跪在我面前求我帮你。”
“有吗?”和刀闲聊着,清明仰头,把这只冰冷眼球放进她同样冰冷的左眼眶中。
“不是掐着你脖子逼你出手吗?”
“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好像把安全词忘了。”刀从清明头顶窜下,化作一名白发少女。
它抬起双臂,用力伸懒腰,露出它留有鞋印的苍白小腹。
“嗯啊——好久没用这副样子活动了。”它活动着手腕,等清明将那枚绿色瞳孔的眼睛扣出眼眶丢在路边后,它咧嘴露出尖锐的三角齿,笑着问:
“小姐,你从那只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我猜猜——绿头发小姑娘洗澡时的模样?”
抬脚把那颗眼珠子踩爆,清明回头看刀:“你老是提她,是害怕我被她抢走吗?”
“啊哈!那样我会把她杀了的,小姐。”刀贴过来,抓着清明的手腕,和清明并肩走。
“你会为她报仇吗?小姐。”它问。
“不会。”她答,“我从她的眼睛里没找到我的身影。”
“哈——这是什么老掉牙的伤感语录吗?老实告诉我,小姐。”
“你从监视者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她低头戴上面具,用面具挡住她那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看到了时钟头的死相。”她答。
刀颔首,它回望,望着那枚被它家小姐踩碎的眼球。
那只眼睛里确实没有清明的身影。
毕竟,监视者无法看到的东西除了绝灵刃外……
还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