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不喜欢外出。
他习惯坐在点灯的桌前，翻阅一份又一份的灵态事件调查报告，对着报告里的黑白人像发呆。
但今天屋内的气氛实在沉闷，他披上绣有“满”字的风衣，缓步走在街上。
他回首，目光扫过街上面孔，视线最后停留在那家烤肉店的牌匾上。
“要吃烤肉吗？”
身后传来令人厌恶的机械合成声，他呼出一口冷气，在升腾的水雾里点上一根烟。
“那家店背后的主人，是工坊还是终末之声？”
他小声问。
“说不定都是？”她往掌心吐气，在冰冷的空气里缩着脖子搓手。
今天的天气不对劲——降温来得太快，喜暖的鸟儿没来得及飞向温暖的地方，只得并排站在清明头顶的电线上，挤作一团。
“都是吗？”
他继续往前走，往树的方向走。
旁边有人看到他们风衣背后的字，驻足观望一会儿，也走了。
“终末之声盯上了工坊，还是打起这梦魇的主意了？”
他继续问。
“也许都有？”
他沉吟着，藏在面具下的眉毛拧成一团。
一路沉默，路边丛生的枝桠却喧嚣着，和风闹在一起，闹乱了清明额前的刘海。
在她抓着头发时，小满突然停住了步子，抬头仰望面前这株半径超过二十米的苍天大树。
若非有十二宫的调查报告，谁也不会想到，这颗除了高大以外没有任何特色的巨树竟是能毁灭一座城市的梦魇吧？
他伸手抚摸树皮，再回望不远处的小城以及灵监局建立的观察站，问：“能活多少人？”
他察觉到了这异常的降温源于母树，那另他心生恐惧的庞大灵力正在地下、在母树的根须中流转。
“放心。”清明伸懒腰，而后双手叉腰对着母树，“终末之声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
“他们和灵一样，”她眯起独眼，“只取自己需要的那部分。”
也和她一样。
她曾经是终末之声需要的那部分，现在，终末之声是她需要的那部分。
她的目光透过树梢，落在小满看不到的地方，落在那块嘀嗒行走的钟表上。
“她来找你了。”藏在黑袍底下的血肉撞击时钟头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好像把她迷住了。”
“是吗？”时钟头耸肩，他抬手对百米之下的少女打招呼，“迷住她的又何止我一人。”
“先说好，打起来我可不是她对手。”蠕行体伸出一根触须，指向小城里的人，“我猜她肯定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时钟头摇头，他把表盘打开，轻拨时针——他可以加速自己的时间，在飞速流逝的时间里思考着对策，想了足足一天。
然而外界仅仅只过去了三分钟。
“她的目标是我。”他对蠕行体说，“母树结果时，我来牵制她，对灵院那边就交给你了。”
“塑愿工坊那边呢？”蠕行体把黑袍摘下，露出它脆弱的血肉，“你不会想要我同时对付对灵院和工坊那边的‘保安’吧？”
“对付工坊安保力量的人，不是已经来了吗？”时钟头说这句话时，对向了树下的小满。
而小满也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隔着茂密的树叶与时钟头对视。
他什么也看不到，母树狂暴而浓郁的灵力阻碍了他的感知。
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藏在树梢里，注视着他。
“这树有什么特别的？”他问身边的少女。
他身为解放者自然见多识广，但灵这种存在，实在诡谲无比，他看不出这只梦魇蕴藏的秘密。
再者，若是这只梦魇有利益可挖掘，那它早已被十二宫监控管制，不会放任它在此地滋长。
“这你得去问终末之声的。”清明用刀在树干上戳出一个洞，再当着小满的面把自己的右眼扣出来，往洞里塞。
结果，她只能看到满目的恐惧。
“长得不是挺漂亮吗？”接触的对灵使和灵太多，少女诡异的举动小满已见怪不怪。他把烟拧熄，继续说，“去装颗仿生眼，就可以摘了面具过活了。”
“没必要老戴着那面具。”
清明没回答，她对树洞招手，等她的眼睛爬回眼眶，她才说：“以前有人和我说，这面具戴上，就摘不下来了。”
她以前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义，她确实也把那家伙的面具揭下来了。
现在，和那个人一样戴上面具的她终于理解了那句话。
她从未帮那个人摘下面具。
“就差一点……”她喃喃自语，“如果他没有去找‘星之眼’，我就能把他的面具摘下来了……”
“然后——”她尾音拖长，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和小满一同眺望小城的风景，“我说不定和那个背着单肩包的小姑娘一样，为明天的生活而苦恼？”
“清明。”小满突然出声，“我不知道你的年龄，但你长得像小孩子，那我就把你当小孩子来说教了。”
“你大抵和终末之声有仇，但……仇恨永远不会被终结，它只会延续。”
“管好你自己吧。”她平声答。
又一阵沉默。
似乎是被这浓郁到快结冰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了，小满再次点上一根烟，问清明：“那个‘银焰’，你了解多少？”
清明没回答，而是学着刀的模样说谜语。
她翘指，指尖压着面具眼缝戳向自己右眼，微笑说：“就在她身边。”
她有时会讨厌她那只眼睛，它能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就像看悬疑小说时开篇第一页写了谁是凶手那帮地另她感到无趣。
她大概知道刀为何会把自己缩小成蚂蚁大小和虫子打架了——刀也像现在的她这般无聊。
“什么意思？”小满追问。
清明缓缓摇头，她指向地面，指着藏在底下的工厂，缓缓开口：“你马上就会见到了。”
被小满抛弃的队友；谷雨梦中的银焰；夺走蠕行体幸福的人；杀死时钟头的唯一方法……所有的一切，都藏在这片盘踞着母树的土地里。
“马上，我们就能大快朵颐了，小姐。”
刀沙哑的声音在清明耳畔回荡，她没理，而是凝视着被她用刀戳出来的树洞。
「刀」她无声呼唤。
“我在，小姐。”
「它在害怕」
“啊哈！那是当然！它只是一只梦魇。”
“可怜！弱小！无助！”
「它害怕的是你，还是我？」
对于清明的这个问题，刀没有立刻回答。
它犹豫了很久，才用沉闷、低哑的声音说：“你猜，小姐。”
她不知道。
也许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