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与昨日并无不同。
安保队队长拎着泡有枸杞的保温杯，走到工厂门前，往开裂的木桌甩下一副牌、两包烟，吆喝那两个杵在门口的年轻“保安”：“来！”
这就是解放者的生活——一包烟、一壶茶，然后在母树的树荫下蹲一天。
但今日似乎又与昨天有些许不同：脚下的土地不时传来颤动，而那名从不迟到的十三号“保安”，今天竟晚来了整整一小时。
震动的源头是母树，它沉寂了十年的根须再次在地下扩张，收集着结果时需要的养料。
队长知道这事，所以他更好奇十三号迟到的原因。
“嘿！”他朝十三号招手，递出一根烟，“怎么？昨天喝多了？还是你女朋友又给你添新绿帽了？”
身周的揶揄声多少有些刺耳，十三号挠挠头，接过烟脸色尴尬地回答：“别取笑我了，队长，只是闹钟出了点问题……”
队长此时却收敛了笑意，他抬手轻摆，周围的安保队队员脸色一白，迅速退后。
暴退至百米开外。
同时，他们手中形似枪械的对灵武器对准了正歪头打量他们的十三号。
只等队长一声令下，由工坊打造的对灵弹丸便会将形单影只的十三号撕成碎片。
“队长……这是？”
“唉……”队长摇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小伙子不喝酒，没有女朋友。”
他伸手，把十三号手里的香烟抽回：“他也不抽烟。”
“是吗？！”
“十三号”的音色突然转变，变为低哑的女性嗓音。
“没关系！我替他抽！”
队长眉头轻蹙，脊背有寒意升起。
他没看清对方的动作，烟草已从他指间消失。
甚至还有空在他手背画一个颜文字的鬼脸。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和来者攀谈时，队长再次抬起手比了个手势。
这是命令手下逃命避难的手势。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是普通人能涉足的。
“不好说——你是问我？还是问我家小姐？”
眼前的人影忽而化作一团白雾，任队长眯眼细看，也看不清雾中人影的面貌。
待迷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披长款风衣，戴有半副面具的黑发少女。
“嘁……”见到那副辨识度极高的面具，队长头疼万分，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迷雾恶灵。”
听说恶灵被某个可怖的存在夺走了声音，那刚刚说话的东西，自然便是……
队长目光下移，落在恶灵腰侧的直刀上。
这柄通体雪白的灵刃正用刀尖卷着烟，柄出伸出两条触须，在少女百褶裙的浅口袋里摸索着。
估计是在找火。
“两位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毕恭毕敬为刀点了火，队长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捧着保温杯。
沉默。
长久的沉默，清明只是用她那只独眼盯着队长，直到裙摆被刀的烟头烫出洞，她的目光才从队长脸上落到刀那边。
“小姐，他问你话呢！”
“哦……你是个哑巴……你怎么不把那台小机器带上？”
“哦对！好像是我让你别带来的。”
刀在自言自语，队长在等清明回答，等到雾气涌现，在他面前汇聚成字：「找人」
队长眼皮轻跳。
他知道清明在找谁——找那位由他安置进终末之声的蠕形体。
总所周知，恶灵正在狩猎终末之声。
“找谁？”他装模作样问。
白雾散去，又重新汇聚，聚成熟悉的人形。
出乎队长意料，此人并非蠕形体的模样，而是……
“没见过。”队长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若非必要，他不想和这只表面上只是镇压者的恶灵起冲突。
有关恶灵实力的话题，大多道听途说，毕竟知晓恶灵真实实力的人都死了。
「我听说他就在这里」
被恶灵的独眼盯着，队长有些发毛。
他故作镇定，摆出困惑的样子，摸着下巴喃喃：“是吗？可能是工坊的员工太多了，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你是他朋友？我帮你去问问？”
他小心翼翼打探情报。
清明歪头思考，身边的迷雾顺着她的思绪涌动、变幻，最后化作一行令队长大感不妙的字：「算是前辈」
队长刚要回答，注意到清明指尖轻敲桌面，他竖耳倾听，解析这段少女留下的摩斯密码。
「把它藏好了」
猛地抬头，入目是清明微微上翘的嘴角，就像是梦魇进餐前的预兆一般，让队长如坠冰窖。
是的，她知道工坊里的一切，知晓地下发生的所有事。
她的动机是什么？
为那个被做成工坊武器的可怜人复仇？
不对！她脸上没有丝毫恨意，有的……只是看乐子时的戏谑与愉悦。
队长忖量着，刚要开口，清明已携雾而去，唯留一截被切作数段的烟头。
“等等！”他起身问，“十三号，那个小伙子没事吧？”
清明回头眯眼笑。
她并非如传言那般嗜杀成性，那个可怜的上班族仅仅是被刀敲晕了躺巷子里而已。
“那……你有兴趣下去参观一圈吗？”
队长发出邀请。
既然恶灵无意与工坊为敌，他便想摸清楚恶灵来这里的目的，以及……她为什么用那种隐晦的方式提醒工坊把那件武器藏好？
清明犹豫，她确实对工坊制作武器的流程感兴趣。
但……
她看向刀。
纵使它再安分，它无意间发散出的灵力也足以让解放者心惊胆颤，把它带下去很可能会出事故。
「你在这里待着？」
无需语言与文字，刀能听到她的心声。
只要她想让这句话被刀听见。
“嗯哼？我拒绝。”
刀不愿从清明身边离开，她们如影随形。
这也情有可原——把它独自留在一个地方留了，附近的环境便会遭到侵蚀，化作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还有，小姐……它好像挺害怕咱们的。”
刀把尖端对准远处的母树。
“咱们要不离人家远点，别把人家给吓死了。”
刀偶尔会对其他灵用“死”字，也许是它觉得那些灵是某种活物，又或者它有某种办法让这些永恒不灭的存在永远消失。
最少，被它吞下肚的灵再也没出现过。
清明点头，挥手和队长道别。
此时，右耳的耳麦里传来谷雨的声音。
“混进来了。”
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
谷雨整理衣领，回头看向工厂大门。
工坊安保队的队长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他壮硕的背影依旧给谷雨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在队长的注意力被清明吸引，改变骨骼与血肉的谷雨趁机随着撤离的安保队成员混进了工厂中——没错，清明本来就没打算进来，她的任务就是牵制身为解放者的队长，以便谷雨嵌入。
“我会为你指路。”小满回应着，脑中呈现出谷雨看到的画面。
曾失去大半肉身，后又被机械化改造的他可以释放出少量通过灵力控制的微型机器人……趴在谷雨肩头的那只机械小蜘蛛，为他提供了视野。
因为是靠灵力操控而非电磁波，所以机械体在活动时会释放出微弱灵力波，这很可能被潜藏在工坊里的解放者察觉……
需要依靠谷雨来掩护这些微型机械体进行侦查活动。
“重复一次咱们的任务。”他操控着蛛形机械，打开蜘蛛的腹部，大量更加渺小的蛛形机械体从腹部爬出，以谷雨为中心扩散向工厂的各个角落。
“找到工坊把人制成武器的证据。”
谷雨呼气，目光瞟向四周。
路过的工人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移动的黑点。
“记录，然后撤离。”
很简单的任务，如果能忽略掉那些拥有“超能力”的解放者的话。
小满那边，则暂时把注意力转到工厂外的清明那里。
通过几只飞在空中的机械蚊子，他看到了清明在队长面前用白雾凝成的人形。
他忘不了那个人的容貌，所以他调了频道，低声对麦克风说：“清明，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清明则捏住一只在她身边到处飞的蚊子，对它眨眼。
没错，那个人影正是以前被小满抛弃的部下。
是上一任“谷雨”。
这地方真有意思——她想。
小满惦记的人在这里，现任谷雨追寻的银色火焰在这里；时钟头在这里，杀死时钟头的东西也在这里。
这可太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