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车间、走过车床,而后顺着向下延伸的楼梯,行自写有“塑愿”两字的门前。
里边才是塑愿工坊真正用于制造工坊武器的加工场所。地表那些车床与员工,不过是伪装而已。
不过……这一切是否太顺利了?
谷雨歪头,偷偷往身后瞄。
宽敞的地下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欢迎光临,夜岚事务所的对灵使。”
头顶传来的齿轮声响吓了谷雨一跳,她抬头望去,右手下意识摸向绑在小腿侧的长尺。
那柄一尺长的木尺,是她的武器。
“不必惊慌,你我并非敌人。”
这声音很有特色,叫谷雨想起了清明肩头的那只方形机器人。
发出声音的也确实并非人类,而是……一颗由齿轮与机械组成的巨大眼球?!
“你是什么东西?”
谷雨沉声询问,紧密嵌合的齿轮运转,在“咔咔”的密集声响中,这颗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眼珠旋转着,看向谷雨。
“一名解放者。”他说。
或许用“它”来形容会更贴切一些。
“我曾有幸得到一位监视者的眼睛,”它不介意与谷雨分享它的过去,分享它被监视者眼球扭曲成这副模样的经历。
“我能看到你的本质,小姑娘。”
它的目光透过谷雨伪装成的皮囊,看到了一名瘦小的女孩。
“自然,我也能看到站在你身后的人。”
“不出来叙叙旧吗?小满。”
听到这句话,谷雨嘴角一抽,手指轻轻按压耳麦,用说悄悄话的音量求助:“前辈——咱们被发现啦!”
吁……
小满无奈叹气,双手交叉在下巴前。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老前辈,见到三眼老太婆的前夫。
操纵藏在谷雨衣服里的机械颗粒,将它们组装成十厘米高的“手办小满”,站在谷雨头顶,微微鞠躬后向机械眼问候:
“好久不见,前辈。”
机械眼凝视小满,从它的球体中迸出几枚齿轮,而后这些细小的齿轮组合成两个圆环,将眼珠套在中间。
它利用齿轮的嵌合声发出人言:“我猜,事务所那边接了委托,派你们过来。”
“没错。”小满点头。
比起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小满更在意曾经的伤核解放者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好奇前辈为何委身于塑愿工坊地下,成为工坊的监控。
他张口,还未出声,眼球已经偏转目光,驱赶道:“你——你们所追寻的答案就在里边。”
“有人会带你们参观,去见证我们的‘伟大之作’。”
“之后,是敌是友,便交由你们自己决定。”
呲——
刺耳的排气声从身后传来。
回过头,塑愿工坊的logo已从中间裂开,敞开的大门内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者实在过于年迈,大半身躯已被机械或是从某些灵身上剥离下的血肉替代,大脑后方插满了各种导线与软管……
小满没感受到老者体内辐射出的灵力波,他猜老者是普通人,至于推着老者走的,嘴里叼着香烟的那位身材火爆的女性……
毫无疑问,又是一位解放者。
“哦……夜岚的小满?”
解放者并非烂大街的存在,大部分解放者彼此都认识——或许曾经一起执行过某件核级的委托,又或者组队去顶层世界偷过好东西。
“午夜……”小满叹息。
这里到底是塑愿工坊?还是某个宫的秘密基地?
解放者的数量也太多了吧?!
“不介绍介绍你带来的这位小伙子吗?”
代号为“午夜”的女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伪装后的谷雨。
而后者,则在解放者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
“前辈……”她嬉皮笑脸央求,“要不我在门外边守着?您进去?”
“哪有队长守门的道理”——被小满无情地拒绝了。
之后,在前往工坊核心区域的路途中,小满和午夜唠着嗑,对话内容,多是些普通人生活中的日常。
也提到了结婚生子之类的话题。
谷雨实在无聊,目光便不自觉往老者身上瞟。
“你那把尺子……”老者嘴唇颤动着,吃力地用沙哑到难以辨认的声音说,“是老工坊做的。”
“有些年头了。”他浑浊的双眸中泛起回忆的神色,向谷雨发出请求,“能给我看看吗?”
比起身边的这几位风云人物,身为镇压者的谷雨仅仅是只小卡拉米。她不敢拒绝,连忙抽出尺子,递在老者面前。
他皮包骨头的手臂已拾不起任何东西,替他将木尺盛在眼前的,是一条安装在右肩的机械臂。
“那会儿我在老工坊,还是个在仓库点物资的……”
他开始回忆,讲给谷雨听。
没人对他的过往有兴趣,谷雨“嗯嗯嗯”地应付着,打量起工坊内部的环境。
想象中那种四处是工人的情景并没有出现,这里很空旷,空无一物。
别说车床,连一张像样的椅子也没有,仅有一条条手臂大小的管子,在地上整齐排列着延伸至工坊深处。
更里边,谷雨终于见到了“工人”——身穿类似太空服般臃肿、厚重的服装,仅能从头盔面部的玻璃罩子来判断衣服里装的是人,而不是其他东西。
“他们都是普通人?”
小满问。
老者有气无力的回答实在难以听清,午夜便替老者答道:“对灵使干不了这行。”
说着,她一脚踹开某个小房间的门,而看到房间里的东西后,小满和谷雨同时摸向自己的武器。
在刻有奇怪符号的玻璃幕墙内,关押着一淌不断往外渗出白色泡沫的积水。
积水会移动:它有时在天花板上,有时在玻璃墙上……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灵。
“这是……”
“原材料。”午夜耸肩,在高跟鞋“哒哒”的声响中,她走到玻璃墙前。
墙内的积水感知到了她,忽地匍匐在她面前,而后,从那冒泡的水面浮现出午夜的脸庞。
它呈现出午夜的过去——从出生,到她成为对灵使……她经历的一切都在水面演绎。
“你知道的,灵研会那边会把某些驯服后的灵作为某种道具,供对灵使使用。”
“像这只……D-16,它可以反映一个人的过去,用来审讯再适合不过。”
“但是……”她话锋一转,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老者。
待对方点头,她继续对来自夜岚事务所的对灵使们说:“灵的功能,不仅仅是它们表现出来的性状。”
她向斜间屋子里的工作人员示意,对方对着那堆管子鼓捣一阵后,谷雨眼前的世界突然发生了转变。
水,无所不在的水。
她被溺在水下,庞大的水压碾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
就在她下意识地想调动体内的灵力来目光着足以将她碾碎的水压时,溺水感又如潮水般褪去。
“谷雨!怎么了?”
“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耳麦里传来前辈焦急的声音,谷雨顿了顿,小声答:“没事。”
她深呼吸,看向午夜。
这位解放者的脸色同样不太好。
“这便是……「解放」。”午夜食指轻弹玻璃墙,“唯有解放者才能将灵的力量完全地释放出来,而非仅仅是利用灵表现出来的力量。”
“没错,”老者接过话,目光却是对着谷雨。“你是对灵使,所以你明白。”
“想要对付灵,得借助灵的力量。”
“而从灵那里取走的东西越多,慢慢的,自己也会变成灵的一部分。”
老者说这话时,语气异常悲伤:“为了对付灵而成为灵,这不应该是我们的命运。”
“所以,我……黄道十二宫的我们,想了一种办法。”
午夜推动他的轮椅,将他推出这间屋子。
“说到底,解放者只是灵的容器。”他昂首,望向头顶那些疯狂蠕动的、属于母树的根须。
“解放者陨落后,失去容器的灵,便会寻找新的宿主——并且,它会吞噬掉旧容器的一切。”
“它们会愈发地强大,强大到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步,强大到足以毁灭整座都市。”
“我们必须打破这一切!打破将我们和灵栓在一起的枷锁!”
这句话,他倒是说得慷锵有力。
“而这,就是我们的伟大之作……”
他们走进一间新房间。
这间屋子里没有灵,玻璃墙后边的是人类。
眼中失去光彩的人类。
“打造永远不会损坏的容器。”老者盯着墙后的可怜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