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偶尔会希望自己活在非黑即白的世界里，那样他就不会在对错是非之间迷茫。
他的机械手办和谷雨站在母树粗壮、密集的根须旁，在疯狂蠕动的根茎中保持沉默。
为表诚意，工坊主毫无保留地向小满介绍了他们的伟大之作：
经过十年的研究与摸索，他们已为母树准备了合适的容器，待时机成熟，他们便可唤醒母树。
将这个曾摧毁了一座城市的梦魇，化作对付梦魇的利器！
“它将不留余力地为都市而战！并且不会侵蚀它的使用者！”
说这句话时，工坊主胸中有股傲气。
他也确实为自己的壮举而自豪：把梦魇制成武器，前无古人。
他偶尔会在睡梦中见到对灵使挥舞梦魇器讨伐灵的样子，他迫不及待地想向其他工坊分享掌控梦魇的方法。
对灵使们不再需要与灵交易，也不必担心自己成为怪物……此时此刻，他热泪盈眶。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整理情绪，哽咽着对小满说：“我们不必再牺牲了。”
他用了“我们”。
是的，在他眼中，所有对灵使都是都市的一份子，不分彼此。
小满动容了。
午夜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几人：“话说，有那大眼珠子护着，你们是怎么打探到工坊的秘密的？”
小满一愣，眉头不由蹙起。
按规定，他不该暴露委托人的相关信息，但……
“唉——”
树根中传来一声轻叹。
工坊主眯眼，午夜则把她身边的水流弹开，而后凭空抽出一条带刺的鞭子。
“谁？！”她沉声问。
声音的主人没有搭理她，继续用那空灵的、令人耳朵发痒的音色自言自语：“掌控梦魇……我钦佩你们的勇气，却也为你们的无知而担忧。”
树根撤缩，露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清明？！”
见到来者的容貌，谷雨忍不住惊呼，而后她又疑惑歪头。
不对！这个人虽然和清明长得一模一样，但……她的头发、眉毛、睫毛乃至眼瞳都是灰白色！
就连年龄，也和那个无法发出声音的黑发少女相仿！
她是谁？！清明的双胞胎姐妹？！
谷雨的小脑袋飞速运转，而午夜则把注意力放在了少女身边那位穿着暗红色燕尾服的男人身上。
“嘁……终末之声的表子头。”
“贵安，夜晚的女王，尊敬的工坊主，以及来自夜岚事务所的各位。”
他单手为少女撑起阳伞挡住从树根落下的泥土，另一只手置于腹前向众人鞠躬行礼：“容鄙人介绍——这位是百灵集团的大小姐，百灵。”
“幸会。”工坊主很有礼貌。
午夜不管那么多，手中荆棘猛地抽向时钟头的脑袋。
咔——
表盘碎裂，指针飞舞。下一瞬间，脑袋被打爆的时钟头完好无损地继续为少女撑伞。
“啧，麻烦。”
午夜咬牙，她刚想踏着树根接近对方，却被工坊主抬起机械臂挡下。
“你好，来自终末之声的解放者，还有……”
工坊主观察起被树根托着的少女。
一身素白的洋裙，一根握在右手的拐杖，以及……身边那缕缕微不可查的白光。
“伟大的双梦魇解放者——百灵小姐。”
午夜瞳孔骤然收缩。
历史上的双梦魇解放者仅有两位：十年前新晋的次元极光和成名已久的纯白桎梏！
搞什么？！那两个怪物不是一直待在深层世界很少出来吗？！
“老头，你认识老师？”
百灵被长筒手套包裹着的食指轻轻绕着从脸颊垂下的灰白发丝，饶有兴致地半眯起双眼盯着工坊主。
“一面之缘。”工坊主闭眼摇头，嗓音染上了倦意，“看来，强如双梦魇解放者也只得在垂死之际，将体内的梦魇托付给他人。”
“哈——你说什么呢？”百灵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老师她老人家好着呢！”
“是它们，主动选择了我。”
她抬手，小巧的掌心中有白光闪烁。
她握拳，光芒从拳中迸发，而后众人眼中的世界便失去了色彩，唯留纯净的白色。
“……”
午夜无言，往前踏步挡在工坊主身前，低声说：“老爷子，咱家今个儿护不了你了。”
在被困在这片白色空间的瞬间，除百灵以外的所有人皆失去了与灵力的联系。
这是梦魇“白公主”的力量：一切梦魇以下的灵都将被“白之领域”禁锢，无法释放任何灵力。
通俗易懂的说，所有人都被“沉默”了，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与凡人无异。
“啊、别误会。”百灵轻轻摆手，“我没打算用灵的力量。”
“说不定用多了会变成老师和绿头发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午夜在和百灵对峙，而脑子里缺根筋的谷雨则扯了扯小满的衣袖：“前辈？！你怎么把本体移过来了？！”
“……我没想过来。”小满嘴角一抽。
梦魇的力量不是他们能揣测的，坐在出租屋操控着手办的他眼前一花，就来到了谷雨面前。
今天算祖上积德，能见识到双梦魇解放者的力量。
这算死而无憾吗——胡思乱想着，他清了清嗓子，说：“你好，委托人。”
言外之意，是对百灵说：咱们是一伙的。
“不好意思。”百灵眯眼笑，笑得很可爱，“我没怎么用过这个，不小心把你们卷进来了。”
“既然您有如此神力，为何还要委托我们调查工坊？”小满开门见山问。
百灵满不在乎答：“我不是说了么？灵力用多了会变成老师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是看你快倒戈了，所以才小小地用了一下……别担心！”她悄悄说，“这次我借了老师的寿命来用，我不会有事的！”
……看来您老师也是祖上积了德。
小满汗颜，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理眼下的场面，百灵就迫不及待开口：“对了对了！你知道吗？”
“你以前的同……”
她话没说完。
突然出现的裂缝打断了她，她皱眉抬眼。
咔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领域被瞬间破坏，被白之领域包裹的众人回到工坊底下，落进繁茂的树根中。
“嘘——”
还没搞清楚状况，头顶又传来另一道女性的嗓音。
沙哑、沉闷，像生锈铁片摩擦时发出的声响。
抬头看去，树根上坐着另一位白发少女。
她竖起涂有黑色甲油的食指，指腹轻压嘴唇，做出“噤声”的动作。
“长得和我家小姐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她双眼睁得很大，眼角几乎要裂开，很渗人。
她对脸色阴沉的百灵说：“你别坏了我家小姐的好事。”
“不然……我就把你和你那两只看上去不怎么好吃的小玩具一起灭了。”
“听明白了吗？”
小满更懵了。
这位又是谁？从声音和说话的方式看，倒是和清明那把多嘴的刀相似。
但……那把刀敢威胁双梦魇解放者？！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位双梦魇解放者好像被唬住了？！
哈？！
他脑子很乱。
百灵脑子更乱。
她感到一阵恐惧，但这恐惧并非源于她，而是来自寄宿在她体内的那两只梦魇。
“唉，我家小姐现在也就能欺负欺负我，除此以外她谁都打不过，还不是和你见面的时候。”
“所以——滚吧！”
刀不耐烦地摆摆手，像丢垃圾一般把百灵驱逐回深层世界。
然后，它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的心思，以远超次元极光的速度回到它应该待的地方：清明的腰侧。
「去干什么了？」
它的主人与它心灵交流。
“去上厕所！”
它高声答。
「刀需要上厕所吗？」
“刀不需要！”它咯咯笑，“但我是剑呐！”
之后的交谈内容，重复过无数次。
清明说它是刀。
它说自己是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