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一般在膳房忙活,但这个点,正在自己的小院休憩——那是长公主特地给她和娘亲安排的小院,不大,住两个人刚合适,重点是不用跟其它厨娘一样挤在通铺里。
平然来到院外,并不着急进去,在门口停留,比较着手里一左一右的两个荔枝。
婉儿姐很照顾他,去年他感寒烧热,姐姐一晚上没睡,守在他床边,所以平然想把两个荔枝都给她。
但!
考虑到此人平时劣迹斑斑,经常拿好吃的引诱他,假装给他,然后无情地一口吞下……
所以她不配拥有两颗,平然要减半,又觉得这惩罚不足以抵消她的罪过,又挑了最小的一个。
“婉儿姐,看!”平然悄悄走到婉儿身后,献宝似的逞出手心荔枝。
与此同时,筠言悄然来到院门,靠在墙边,辣手随机摧下一朵花,兴致闲雅地赏着。
婉儿刚搓完穿了两天的白色足衣,看到他手中荔枝,只是稍显诧异,资深吃货很是淡定地甩甩手上的水。
“这宫里竟然还有荔枝?番帮进贡的吧?”
本想要在婉儿面前卖弄一番的平然很是失落,自已什么都没说,她就知道了。
“婉儿姐竟然认识 ?”平然怏怏地询问。
“荔枝在晋国不是稀罕玩意,小时候经常吃。”婉儿接过他手里的荔枝,有些磨手的触感,忽地让十来岁的女孩子生出一股关于乡思的愁绪。
七岁的时候跟着娘亲来晋国到现在,已有六年。也不知道以前的家是被白蚊蛀完了,还是被叫花子占了。
正泛乡愁的婉儿感动道:“平然是特意拿来给我的?”
“是啊!皇姐给我的。”平然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没白疼你~”婉儿笑着用拇指刮刮他脸颊。
得了夸,这时想起藏在衣服里,还是最大的那颗荔枝,他便有了些愧疚。
婉儿嘴角微扬,快慰的笑意中除去感动,还多了些……阴险!
她敏锐地注意到平然衣服前面一点点鼓包,从中嗅出美味的香气,嘴角的笑意更为浓厚。
平然大感不妙,往衣服下看看,确认藏起的荔枝没有漏出来,这才安心下来。
婉儿面上犹带着如美女蛇的笑意,轻松地弯下蛮腰,手持那颗较小的荔枝在平然面前扬了扬,诱惑道:“平然把荔枝都拿出来,婉儿姐给你把它剥成‘白鸡蛋’好不好?”
他筠言皇姐那么大方,怎么可能只会给一只,肯定还有存货。
“还能剥成白鸡蛋?”平然大感惊讶,嘴先张成了小鸡蛋的形状。
“当然,剥好白白嫩嫩可好吃了。”婉儿信誓旦旦地保证。
急于接收新奇知识的平然想都没想手就往衣口里伸,好在手伸到半路时,意识到这话有些耳熟,遂即提防起来。
啧啧啧,瞧瞧。
猜到自已还有,也不直接让自已拿出来,编造一个谎言,引诱对方露馅。
“多的没有了,就一颗!”平然拍拍胸口的小荔枝,化身荔枝一品护卫,誓要保住它的荔身贞洁。
“婉儿姐把这颗剥成鸡蛋好了。”
“这样啊……”婉儿低头剥起荔枝,一点点扒去最外的红衣。
荔枝白如薄纱的果皮内衣羞涩地暴露在空气中,婉儿两指捏住脱了一层皮的荔枝,抬起来对着太阳,秋日暖阳映在荔枝上,包裹在厚重果肉里的果核黑色形状显现,有点像能孵出鸡崽的鸡蛋。
“呐~”婉儿重新把荔枝送回去。
从未在婉儿手上失而复得过的平然错愕:“ 婉儿姐不吃吗?”
婉儿如慈姐般摸摸头顶,语气恍如不爱吃肉而把鸡腿让给弟弟般宠溺:“就一颗的话……留给平然吃吧,婉儿姐以前吃过很多,早就腻了。”
院外的筠言听到如此作装低劣的茶言婊语,跐着牙咬下手里的两片花瓣,又气呼呼地吐掉。
可恶啊,
说得好像住在我未央宫缺吃少穿一样,明明吃的喝的都让厨房给她们送一份同样的过去!
而且你明明跟我一个年纪吧?装什么慈祥老娘亲啊?
切,虚伪!
而平然作为一个有心有肺的小孩,望望手中白白嫩嫩的加工荔枝,鼻尖一酸,觉得怀里着的荔枝有些烫人。
婉儿轻轻抬头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嘶哑的哭腔轻声感伤:“那年离乡,一别就是六载,家里的荔枝呀……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般甜。”
平然心塞,心情剧烈波动。
“都说物离乡贵,难得的紧,唉~要有有幸能尝到家乡荔枝的味道,该多好啊。”婉儿好似无心般说出这话,又推推他手中的荔枝,“没事,平然,这荔枝模样不好,定不是晋国产的,你吃~”
平然吸吸鼻子,利落地拿出在怀里温暖的荔枝,诚恳地递过去,羞愧万分:“对不起婉儿姐,其实我还有一个,也给你吃吧……”
“平然真乖~”先前伤春悲秋的腔调欢快起来,同时拿走他手里的荔枝。
平然:“?”
意识到不对的他猛然抬头,只见婉儿姐一手一个荔枝,单手掐住荔枝外壳,“啪”地一声,坑坑洼洼的果皮裂开一条缝,白润的果肉面对一张未染口脂的秀口瑟瑟发抖。
号称厨房糯米团子杀手的手婉儿左右开弓,只在平然眨眼间,两只荔枝就消失在象征着贪婪的唇瓣中,再一眨眼,两颗被啃得干净的果核就被吐到了地上。
“没、没了?!”平然脑瓜子嗡嗡的。
“真甜~谢谢平然,平然真乖,哈哈哈~”
乖,只是她的谎言。
因奸计得逞满足了口腹之欲的婉儿快慰而得意的笑了起来,更为重要的是,恶趣味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用象征着胜利的手摸摸欲哭无泪的平然,笑容愈发欢快。
“可恶啊!连笨小孩的荔枝都骗!”筠言愤愤不平地将手中可怜的小花摔在地上。
可知此人平日对平然更是恶劣!
虞姨临终前将平然托付于我,本公主怎可让他任人肆意欺凌?!
此为不义!
哼,这婉儿,小时候虞姨疼她,不让她干活,还教她读书习字,现在竟然对虞姨的遗孤下此毒嘴。
此为不仁!
如此不义不仁之徒,我朝筠言怎么置之不理?
但念她素日对平然尚算不错,不宜重罚。
明天就把她调到热水房去劈柴,让她好好感受下什么叫水深火热!
此乃正义之举,绝没有半点以公报私的意思。
也好让她少和平然见面……
院子里,终于反应过来的小平然从一脸懵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第不知多少次被骗了吃食后,当即道心崩碎,小嘴一撅,眼角一挤,小珍珠一掉,张嘴就要以小孩子的方式喊冤。
婉儿早已悉知他的行动密码,怎会让他轻易得逞,熟稔地捏住他的嘴,及时打断施法,随后从衣服的交领处掏出一颗有他拳头三分之二大的特制版糖葫芦塞他嘴里,捏着他的下巴抬落,手动助嚼:“好啦~不哭不哭~快吃。”
平然咀嚼着脆甜脆甜的糖葫芦,心中委屈渐少,小眼泪也止住了,但仍不服气:“就一颗吗?婉儿姐刚才可是吃了我两颗荔枝呢!”
以前都是嚼着嚼着嚼上瘾了忘了哭,今天怎么还能问话?
婉儿单手捏住自己的下巴,沉言思考这其中缘由。
这糖葫芦乃独家秘造,糖霜甜而不腻,山楂也是上选的,个大身肥,肯定不是糖葫芦不好吃的原因。
那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因为经常骗他吃的,小脑瓜转得快了,以前随便骗骗就深信不疑来着,现在都晓得及时止损,欺负他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了呢。
所以……治平然痴症的方法,是骗他吃的?
“嗯!”婉儿若有其事地点点头,觉得这个结论很能立得住,甚是满意。
看来为了平然病情的恢复,以后只能委屈自已,多骗骗他的零食了。
她这可不是小心眼虞姨以前的行为,所以公报私仇啊~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此乃正义之举!
感觉吃了大亏的平然,闷闷地伸手要去搜刮她衣服交领里的零食。
婉儿精准抓开小孩子不安分的手,面容当即严肃,语气沉重:“好了平然,我们没有时间了,得赶快行动!”
“???”
婉儿指向院内:“看到那颗歪脖子树了吗?”
平然狐疑,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那是荔枝树吗?能让婉儿姐赔我荔枝?”
“呃……”婉儿汗颜,再次郑重其事道,“那树上有一只松鼠,我们得赶紧去和它交个朋友。”
“婉儿姐,”平然踮脚,探探婉儿额头,“是不是刚才的荔枝太甜,把你甜傻了?”
“别胡闹。”婉儿依旧一本正经,拍开他探在额头的小手,“你还记得婉儿姐给你读的《射雕》吗?”
“记得!杨过和他的大雕带着一条龙一起闯荡江湖那个!”平然说着,还想把手伸回袖子里,装成大侠的样子。
“还有《倚地屠凤记》里的张有忌,他是怎么练就神功的?”
“从小猴子的肚子里拿的秘籍!”平然抢答,忽地沉默,联想到树上的小松鼠,脑海灵光一闪,有了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婉儿姐是说,树上的小松鼠也有秘籍?”
婉儿故作神秘地点头。
“可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都是假……”
婉儿直挺胸脯,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竖起手指直点苍穹,将虞婉曾经说过的话娓娓重复道来,“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平然俯视着婉儿姐挺阔的胸膛,这话虽闻所未闻,但听着甚有道理!
他身体一愣,似乎被什么电了一下。
好厉害的样子!
而且只是去认识一下松鼠,没有秘籍也没关系,反正松鼠也蛮好玩的。
……
歪脖子树下,躲在窝里的小松鼠,打量着楼下的一女一男,一大一小,正拿着地上捡来的松果,对着它说些“交个朋友”、“果子食不食 ”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
而在他们身后,目光幽怨的筠言探出小脑袋,看着树下要骑在婉儿脖子上爬上去掏松鼠窝的平然,人都快傻了。
还能这样的吗?!
她本来是想等平然哭得起兴的那时再假装路过,出去兴师问罪,一展雄风,让平然知道谁才是他真正应该依靠的且靠谱的人……
现在这算什么啊?
说好的哭个不停呢?
说好的一展雄风呢?
一个瞎编胡扯的故事就给打发了是不是也太容易了点!
日常只懂得捏平然强迫他走出牛角尖的筠言,似乎从这位小宫女身上领略到了对付平然的新办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心里却没有半点要高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