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然接管东宫里一部分琐事,
看似活多了,其实休息的时间还是一样的,只是早上练武的时间被挤掉了。
多少有点亏,采买物品看似麻烦,一但熟悉流程就简单的不行,只需要每天检查别人送过来的东西有无鱼目混珠便可,
最麻烦的是每个月的记帐,这不难,据算学先生说,自己天资聪颖,心算了得,两个月下来一个错单都没有,实乃天之骄子……
吹得有些过,平然后来偷偷复查过,发现还有有一些错漏的,看来这位算术先生因年事过高,算技有所退化,话不能全信。
他本想着找个靠谱的好人来接手,可他将克扣下来的银两加到了厨娘的月钱里,导致每到发月钱时厨娘的银钱多了五两。
大家都很开心,老在背后喊他虞公子。
在他背后夸他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什么的也就算了,还总不小心让他听见,平然只好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自我,为了勤快的厨娘们能持续地享受到应有的报酬,他继续接替这份重任。
一场白茫茫的大雪过后,冬天算是正式到了,
转眼,年关将至。
先是下了一场雨夹雪,接着是声势浩大的雪花,将整个上京染得雪白,繁华的街道会有人清扫,以便车马通行。
腊月,除夕。
上京的街上满是红红的鞭炮纸,原来白色的康庄之道现在是喜庆的红。
筠言带着平然,骑着小红马,慢慢悠悠在街上走,路过趁着除夕夜发笔小财的糖人贩前,给他买了只糖画小猫。
平然坐在筠言怀里,穿一身连着帽子的雪狐皮,把宽厚的帽子扣在头上,一面舔着麦芽糖画的小肥猫,一面晃着脚。
路上有人放了串挂炮,噼哩啪啦的响声让小红马快走了几步,不过他好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并没有过于慌张。
平然怀里装着软糕的小匣子,身体偏了偏,险些从脱手了去,及时闪过身子,把它重新拿好,放怀里好好捂住。
“别乱动,乖乖坐着。”筠言揉揉他遮在头上帽子,狐毛手感软软绵绵的,撸起来很棒,比之白狐毛下的青丝却是略逊一等。
她倒不担心他掉下去,关键是大冷天抱着这么个暖东西实在难得,就得压在怀里紧贴着,一乱动热气散了,还得重新捂。
“给外婆带的糕点差点掉了。”平然一边反驳,一边吸吸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小木棒。
“平然不能叫外婆,”筠言纠正,“你得叫奶奶。”
按理说除夕夜,皇子皇女们是要和皇上聚在一块儿吃团圆饭的。
但筠言是个例外,
她得回外婆家。
外婆已是花甲之年,给典家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本想着传宗接代有望,不曾想三人皆战死沙场,只留下两个女儿……
一个是筠言娘亲,馨国皇后,生她时难产辞世;另一位是她小姨,嫁了朝中状元郞,男才女貌,颇为般配。
典家三儿一女之死皆与庆帝有关,为了让除夕夜安国府热闹些,庆帝都让筠言回去几日。
“为什么要叫奶奶?不能和皇姐一块儿叫吗?”平然疑惑,随手将舔干净的小木棍丢到雪堆里。
“外婆年纪大了,喜欢别人叫她奶奶。”
“真的吗?”平然一副我不相信的样子,“那皇姐怎么不叫?”
“……”筠言捂捂他小嘴,手心里粘上了些糖渍,掏出手帕替他抹干净,这才嘱咐道,“别问,问就是我辈份比你大。”
她深知平然的犟脾气,不给他再问的机会,一夹马肚,挥挥鞭子,悠悠然的小红马迈开蹄迎着风一路疾驰。
拥有千里神驹傲性的小红马显然不满大过年地被抽了一鞭子,停下时做了马脚,故意扬起前蹄,平然身体后倾,好在筠言骑术不坏,单手抱人一扯缰绳,让这孽畜消停了下来。
定国府 平然没来过,人生地不熟,步步跟在皇姐身后,一路上看着张灯结彩的装饰,走着七拐八弯的小道,没几步就见个下人点头问好。
他粗略估计这地方并不比东宫规模要差多少,估计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记不得回去的路,那就是和东宫一样大。
到了正厅,人更多了。
一个穿着华丽的人身边跟两仆人,这屋里三四个客人,主座上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奶奶,身边陪着个年轻的妇人,两人搭握着手闲聊。
这么亲密,妇人多半是她女儿。
筠言轻轻拍打平然手背,用眼神轻柔地鼓励……
有皇姐在,不慌。
筠言拉着平然,一一向身边的几个长辈随意问了几句好,很快把平然带到外婆身边。
老太太穿着很是讲究,一身花卉图案满绘的长袍,全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眼明而有神,眉浓而不乱,鼻挺而不塌。
人至花甲,脸上肉少了,但仍掩不住皮肉下的极佳的骨相,那是风月败不得的韵。
“外……”
“言儿怎的两月都没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典氏嘴上怪罪,却即刻上手拉着外孙女因握僵绳冷落下来的手,热络地把人扯到身前。
“言……”筠言还没来得及解释,满心满眼都放在自己身上的外婆忽地把关注和手都撤到了一旁的平然身上。
“哟,这是谁家的小娃娃,生得这般乖巧?”典氏接手外孙女带来盖在雪狐大衣下的小雪球,拍拍他帽子上的雪,再把帽子轻轻掀开,衣服下的可爱的一张小脸如雪中冬笋般冒了出来。
手里空了人被冷落了的筠言心里酸酸的,笑容奇怪:“是虞皇后的遗腹子。”而后推推平然,示意他照自己说的做。
失去了帽子做掩护的平然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目光闪躲不知所措,好在眼前的老婆婆面相和蔼,并无古板之色,迎上前去,把藏在披风底下小食盒打开:“奶奶……吃糕点。”
皇姐教过他要说贺词来着,
但他忘了,反正是好话,说这个应该也没差……吧?
“哎。”老人家应了,手却没动,暖乎的掌心在平然头顶上轻轻抚摸,瞧瞧他放在怀里捂暖的食盒,又瞧瞧那张脸,或是同情小孩子的凄苦,或是想起没来得及出世的几个外孙,眼睛渐渐朦胧了。
奶奶……
白发人送黑发人,
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叫她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