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眨眼便至。
明日出征。
留给筠言的时间不多了,
平然一连跟了她两天,吃饭睡觉要守着,自不必说,
连出恭这种特殊时侯也不放过,守在门外时刻紧盯,最尴尬的时候硬跟着去了军营,就守在军帐外面跟守卫大眼瞪小眼瞪了两个半时辰。
没悬念,守卫被当鹰似的熬输了,平然瞪眼能力太强,全程没眨过眼睛,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还引来一大群壮汉围观,甚至还下起了注,最终以守卫中暑晕倒作结。
其实平然一来他就该换班了,只是和小孩子瞪杠上了,最后靠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硬挺了一晚上加两个半时辰,也是为难他了。
最后筠言把人带走时,几个熟识的将领从人堆里冒出来,指着能熬鹰熬赢了的平然,纷纷表示:“这个皇子我没见过”,并以此推测小孩子把人瞪死的概率是多少,以及大皇女到哪儿他都跟着,是不是想把人带上战场……
还没出征,筠言就感觉丢大人了。
风评受害,筠言终于有了火气,再度扬起马鞭,本想着给他一顿子打把人揍哭,
可平然都十岁了,不是那种可以随意糊弄的小孩子,如果打不晕,大概率会在出征那天抱着他的弓箭跟在队伍后面。
唉,
只能怪自己太心软,
学不来婉儿那种狠心。
但凡换个人缠这么紧,筠言早把他抽哭了,都不带手软的。
夜明星稀,街上的狗张着长嘴打着哈欠,要睡不睡的懒样。
平然很自觉地来到皇姐窗户前面,双手撑着窗檐, 从窗户跳起来,甚至准备好了明天的出行的束衣,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上,接着吹灯爬到皇姐身边。
看这架势,明天妥妥是要跟过去。
筠言看着他那样子,想想他死缠自己两天,躺在床上闭着眼睡不着。
自己上战场了,唯一的皇姐也要走,家里就剩他一个人。
每个走的人都说会回来,
可虞姨,婉儿,林姨,谁回来过?
护送婉儿回去的镖局在大晋边界遭劫,人财两失,是一伙马匪干的,但马匪死光了,婉儿仍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筠言压了三年,没敢跟平然说。
他写给婉儿的信,托镖局寄,都是筠言当天看,隔三个月左右回他一封。
婉儿姐嫁人了,
那人很好,是个彬彬有礼的富家公子,吃穿不愁,他爹娘为人更是和善,经常给穷苦人施粥,对儿媳妇更不必说。
平然当哥哥喽~
婉儿姐有孩子了,名字叫念然,
婉儿姐很想回去看平然,但孩子太小,吃喝拉撒都管不住,出不得远门,只能等几年。
筠言给他编织了一个甜美的梦,把一切都带刺的东西都隔开了。
可梦总有醒的那天,
等平然什么时候长大了,再也瞒不住,要去找婉儿和娘亲怎么办?
也好办,
筠言喜欢早做打算,主意早早打好了,
只要不让他离开自己就行。
她比任何人都待他好,他也只要好好待在自己身边。
平然盖好被子,睁着眼睛看高挂在头上的丝帐,照常抓着筠言衣角。
“老睁着眼睛干嘛?”筠言语气轻松,拍拍他脸颊,“不睡明天怎么起来?”
“你肯让我跟去了?”平然偏头看她,表情不惊不喜。
半场庆功要不得,没到最后一块儿走的时候,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明天起得早就让你跟去,”筠言按住他眼睛,手动闭眼,“快睡。”
平然把眼睛闭上,片刻后再睁开……
睡是不可能睡的。
筠言可不管他,呼吸平稳渐入梦乡,平然意志不坚,被她睡着安稳的样子感染,最后困意上涌,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
天刚蒙蒙亮,
筠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儿干丝巾,掏出藏在床中暗格的瓶子,捂着鼻子打开瓶塞。
江湖人称海海的迷子,
黑店和人贩子最爱用,抹在丝巾上往鼻子一捂,倒头能晕,药效三个时辰左右,够她走了。
药说是没大害,但筠言不放心,跟太医交代好了,等她走后就来叫他,顺便检查检查身体。
平然,可别怪皇姐了,是你起不来,与人无忧。
筠言躺着抹好药,打定主意,刚要回头捂他,一转眼,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像被人拽住一样,连着头发往外扯动。
筠言没料到有此一出,还以为他抓着自己头发,定睛一看,两人的头发在床中间乱糟糟地打成结,让她哭笑不得。
平然被头发拽醒,揉着眼睛起床,半坐着摸摸被头发扯疼的后脑勺,庆幸扎得够结实,不然就让她偷偷跑掉了。
“我现在就去洗脸。”平然动手解头发,没注意到筠言手里的丝巾,让她捂了按到床上,反应过来时已经没力气推她了,迷迷糊糊又睡了回去。
天上夜星将退不退,半个月亮挂着,在清晨第一缕秋风的吹拂下,大军浩荡出征。
军队一路疾行,筠言头一回出征,心中戒备甚重,但途经两郡,商路行通,百姓该种地的种地,打猎的打猎,一副太平静世的模样。
如此过了半月,戒备心难免松懈。
直到她看到第一具尸体。
泥泞的大路边,女人身削骨瘦,身上衣服全没了,一个孕肚鼓得出奇的大。
这人显然刚死没多久,几个同样鼓着肚子的男人正争着上去吸食女人干瘪的胸脯。
军队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也没有好心人可怜给她们一点粮食。
在饥民遍地的地方,一但有人施舍,四周潜伏的灾民就会如蝗虫般席卷而来。
“他们的肚子怎么了?”筠言蹙着眉问。
“吃观音土吃的,那种土能吃不能出,粘着肠子,最后会把人胀死。”那她同行的是李锐,三执事之一,筠言的第一个师傅,教她剑术,也教她如何在战场上运筹帷幄。
筠言看到男人们在死尸身上吸食还只是觉得难受,勉强能顶住,直到看见有人拿刀来,把死尸肚子剖开,挖出血淋淋的死婴丢到烧开的热水锅。
筠言胃部一阵翻滚,东西都吐到嘴里了,见四周的几个将领不为所动,为了不丢人,又硬着头皮吞了回去。
身后的士兵没这么多顾虑,他们有不少是年轻的,没上过真正的战场,空有一身血性,见到这场面也不禁一阵胃痉挛,呕吐声接连起伏。
筠言拧了水壶,喝下一口烈酒,勉强压住胃里的涌动。
就像她师傅们说的一样,大家第一次看到血肉从人身上剥离,肠子内脏散落一地的场面时,都会吐的,没几个人能免俗。
但筠言不信,她本以为,自己能冷目相对的,
但事实证明,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好像不服气似的,筠言调整好表情,再次回头,这回却看到那几个灾民正舔食士兵刚吐在地上的东西。
筠言赶忙收回目光,又喝了几口烈酒压制肠胃的蠕动。
筠言跟着军队又行进两天,
离事叛军所在的荆州只差三日路程,路上所见景象也愈发骇人,
旁边的树基本都被剥了一层皮,草随处可见被翻动的痕迹,但死在路边的人并不多,估计都被叛军收编了。
“停!”
听斥侯来报前面有路障的执事李锐让军队停进。
叛军拉起了路障了,砍了树拦着路,障宽而不深,远远的有看见一条线,一路延伸到河边,阻断大半条路。
这路障也不是拦阴他们的,旁边有许多荆州守军和叛军的尸体,是先前战事留下的,打完就走,没人清理,就成了这副模样。
河边有芦围,但全被洪水冲倒伏了,一眼看过去光秃秃的芦杆,再后面又是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适合伏击的地点。
拉树拦路是土匪的手段,趁人放下手里兵器搬开路障时从旁杀出,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招用在人数众多的军队面前显然不合适。
要换一般将领,也就叫人清开路障过去了,但李锐是个饱读诗文,长袖清衣下一身八块腹肌的战场老油条。
当即令弓箭手朝河边芦杆处开弓放箭,
有没有的另说,就当是练箭了,只要箭落不到河里就能捡回来,换言之免费的,为什么不射?
上千只箭黑压压地落向芦杆,箭头插破芦杆,啪啪唰唰的乱响一阵,并没有人惨叫。
这下放心了。
让一部分人清除路障,刀斧手跟着弓箭手把箭矢捡回来。
就在众人放松时,芦杆随着一串炮仗响,齐刷刷动了起来,像早起的人掀开被子,动作整齐。
他们背上是两三层竹子编的甲加一层脏破湿被,羽箭根本没刺穿。
领头的戴着一块沾了土的黄巾,大喊着冲杀二字,领着一群黄巾乱军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往冲出。
和探子报去的不一样,
他们手里的铁器并不是锄头镰刀等农具,而是磨得蹭亮的大刀,实打实的铁器。
李锐命旗鼓手擂了几下鼓,把所有人心思收归一处,指挥列阵。
可惜距离太短,新兵太多,即使训练有素,但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就算不怕,也难免手忙脚乱,心慌。
两波人马冲撞在一起,几个随行的将领瞅准最开始喊冲的黄头巾还有穿着相对光鲜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