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都不能去……
这是皇姐的禁令,还是气头上的话?
平然没有回应,坐在原位不吱不响,面对气在头上的皇姐,连呼吸都尽量小声。
但平然的沉默招致了筠言更多的不满,在她眼里,沉默并不代表默认,而是一种无声拒绝。
比起明明白白的直接说不行,她更痛恨平然冷处理的方式。
“我问你听到没有?”筠言字字有力,再次质问。
平然仍旧没有回应,只是抬头,打量了她几眼,手紧紧握起,紧张地搁在膝盖上。
他喜欢和皇姐待在一起,但是……
自己不可能永远都待皇姐身边,
总要出去看看的,
哪怕是只有一次,他也想亲自去找婉儿姐一趟,去看看她是不是真如信中说的过得锦衣玉食。
还是说,婉儿姐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信,那些信全是皇姐代写的……
平然不想对皇姐用什么缓兵之计,若是如今为了平息她的怒意敷衍了事,将来只会自食其果,招来她的恨意。
平然愣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字来:“哪儿有人长大了还一直待在家的……是吧皇姐?平然已经不是少不经事的稚童了,皇姐担心我,平然自是知道,我只求皇姐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一定会让皇姐放心的。”
言辞很委婉,
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才走,不会让你担心。
他向来听自己的话,对于皇姐的要求,平然少有拒绝——特别是她已以这般严肃的语气通告的话。
筠言没想到会听到平然这般回答,心神急震,眼中错愕尽显,就像看到一颗本应熟透坠落到地上的柿子,停滞在了半空。
沉默,死寂,像是雾气般在房间蔓延开来,凉风从窗口吹入,烛光被风拉扯摇曳,毫无招架之力。
筠言眼中的错愕消失了,好像忽然看淡了似的,那股坚不可摧的气势尽数散失,脸上带出微笑。
她缓缓托起平然那双最纤长的手,语气温柔:“平然想要证明,嗯……你练箭习字弹琴,用的都是这双手吧?”猛然间,筠言嘴角的笑意迅速被恶意替代,手上忽然加了万分气力,平然手腕被她捏合在一起,腕骨与腕骨之间的挤压使得吃痛的叫声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跳出,“你说要是这双手废了,你还能拿什么来向皇姐证明?”说着,催动丹田内力,使得手上力气瞬间爆发,施加的压力陡然变重。
“疼……皇姐。”平然眼中渗出不甚明了的泪,漆黑默瞳中倒映着烛光,像有火在水里燃烧。
痛是其次,他习武,与人对练,骨折伤皮肉伤没少受,
但这次威胁他的不是旁人,是皇姐。
是那个印象中总是嘴硬说他,又忍不住私底下的偷偷后悔的皇姐。
这种时候该如何反抗、怎么样威胁、甚至是本能的吼她……
一切应对这类突发状况的手段都是最亲近的皇姐时,都失效了。
筠言看着平然眼中渗出泪水,瞳中焰火仿佛遇到了暴雨天,瞬间浇熄,理智逐渐回笼,诧异地看着抓着平然的手,惊恐地松开,樱红的唇张开了,却只听到细微的出气声,没有字从里面吐出来。
平然忙收回,看着腕上都有了些肿胀的红,不由得心中一阵后怕。
筠言也看到了,红色触目恸心,甚至还鼓动了内力,如果继续下去,平然的手腕……会如何?
筠言不敢去想象,下意识地想要忽略这个沉重如山的问题。
但是……折断了又有什么不好?
他想着要走,想着要离开自己。
平然不能走的,把他手折了,是最好的保险……
筠言心中再次生出这般念头,但马上又把它压了下去。
房间再次回归寂静,
燃烧的蜡烛泪下红色泪痕,顺着粗大的柱身顺落。
平然揉动着手腕,片刻后,拉着袖子把腕口重新遮好,努力地想一些平日里高兴的事情,让心情好上一些。
他不想再继续这种沉重的话题,该说的都说了,皇姐一时接受不了,是……正常的?
“皇姐,力气好大。”平然挤出一丝微笑,努力地想当无事发生,拿起桌上白色的团子,送到筠言嘴边,“皇姐不是说饿吗?糯米顶饿,你吃一些。”
筠言没办法回应,见着他笑,心里便发酸,似有醋倒进了心窝。
她愣了半晌,想到些安慰人的话,嘴才张开,就想着刚才对平然说的重话,那些暖心的话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
最后只是张嘴咬了一口他送到唇边的团子,糯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轻轻嚼动,坚硬的牙齿碾开软乎乎的面团子,莫名地有些解压。
咀嚼食物的声音驱散沉寂,气氛果真慢慢轻松下来。
筠言边吃着,边犹豫地伸出手,她目光清澈,尽量地发散柔和,看着平然,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再次抓向平然手腕,在团子身上又咬了一口后,依照着那夜的情形,缓缓将团子推向他。
平然望望被她推到嘴边的团子,又看看脸颊带上些许绯红的皇姐,熟悉的一幕勾连出不太好的回忆。
“糕点这样吃比较甜。”筠言含着笑,极少有地露出讨好。
平然不好推拒,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点,紧接着马上把手给她推了回去,把两人咬过的团子放回桌上,讪笑着解释道:“刚才皇姐净看了,我吃了好多,现在好撑。”
不是不想吃,是撑了。
“皇姐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膳房吩咐她们做。”平然关心地询问,实际上是想离开是非之地。
以前喜欢跟皇姐待在一起,是因为她不会生气,现在她情绪不稳定,气又刚消,平然只想暂时先和她分开,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再回来。
离开一会儿就好,她会自己想明白了……他犯了绝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忘记了娘亲手札里提醒的“女人生气时不会因为你走开了就自己想开。”的箴言。
筠言并没有过多的感情经历,书里说的大多数是女情男愿,不适合她的切实情况,换言之,她并不懂得如何维护旖旎微妙的欢爱。
万事开头难,她是懂吃爱吃,偏偏不懂做,偏偏菜还不乖,不会自己把自己乖乖炒好然后躺盘子里。
她只能寻着第一次成功的痕迹,拙劣地想要模仿,将一切重现,把酒、团子、深夜看作是复刻成功的必备条件。
一人咬一口胖嘟嘟的团子,成了她潜意识里的某种信号,代表着亲密的开端,预示着能亲了……
但现在平然并没有把咬过的团子压到自己颈脖上,反而是放了回去,甚至还借口要去膳房让人备吃的……那不就是想跑吗?
筠言心中五味杂陈,盯着桌上那只被人抛弃的团子,思绪好似一页很重要的纸没进了滚烫的纸浆缸里,不知还能从何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