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街道漆黑,平然借着家家户户从窗棂里投射出的光线摸黑回家,路面光线不好,他走得慢,脚底下踩着一颗圆滑石头,险些摔跤。
然而有位身着黑衣,面蒙黑纱的女子比他更早一步,先行回到东宫,来到筠言面前。
她身为探子,只需向上司报告情况,那么今天的工作就算基本完成了。
很轻松,不用流血拼命,看个天赋平平无奇没有内力的少年,就能每月领五十两,简直是梦中才会有的工作。
所以她格外珍惜,即便今日的任务目标几乎没有任何有意思的举动,她还是没有松懈,没有去找个凉快的地方睡觉,而是就这么盯着他织了一下午的布,为了给自己的工作上点难度,彰显自己配得上这份工资,更是眼睛都不敢多眨。
没有平然相陪的筠言郁闷几乎持续一整天,好不容易盼到派出去跟着平然的探子回来,不给她行礼说废话的机会,就立马让她汇报情况。
探子看上司焦急的样子,默默将打好的腹稿在心里又简略一遍,捡重要的说:
“公子今日出门直奔云锦轩,由坊内小厮通传之后,就跟云锦轩一位身姿曼妙,身形丰腴的代理掌柜去了后院。”
“曼妙?丰膄?怎么个丰腴法?”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筠言嘴比心快,下意识地问了这些以前都不会注意的无关紧要之事。
探子是个女人,但也是个粗人,平日专注于习武,身姿曼妙身形丰腴这八个文绉绉的词,已经是她小脑瓜能记住为数不多的好词句,她眼睛一转,接地气地简言道:“就是俗话说的屁股大好生养,嗯……要是等有了身孕能产乳水的话,保守估计喂两对双胞胎绝对没问题;面相的话……跟青楼花魁有的一拼。”
简洁,明了,通俗。
探子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哥。
筠言听前半段时还在端着茶杯啜茶,听到后半段不由得紧张起来,捧着茶的手停滞在半空。
喂两对双胞胎?
筠言仿佛被刺痛了某根神经,目光微低,看向自己胸口……
不小,很满意,起码……
我干嘛要关注这些?
筠言驱散心里怪怪的想法,以前的她从来不会关注这些事情——肯定是最近小书看多了!
“你确定跟平然进房的是个人,不是一头从疆域那边溜过来的奶牛?”没办法,突如其来的攀比心再次促使口比心快,问出了关键问题。
“呃……十分确定。”
密探话术停顿,本来想着她会问代理掌柜是什么意思,但她并没有,便接着说下去:“在院内她们行了礼,互交姓名,随后便进了房,那女人还半掩了门……”
探子再次进行话术停顿,她没听错,耳边隐隐有茶杯碎裂的啪哒声,随即是浓重杀气,鸡皮疙瘩应激似的生了出来……
“到后院谈事情,干嘛还要进房间?”
“公子要学织布,织机在房间,所以要进房间。”
“那掩门是怎么回事?”
密探面露难色,呃呃几声,好一阵含糊,就是回答不出。
她就是个密探,有点内力,会点轻功,能读唇语,又不是会读心术,问这么超纲的范围叫她怎么答?
不过不难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关门好办事……
但她秉持着探子只做事实叙述,不做引导猜测的原则,没把心里阴暗的想法说出来,更不好说代理掌柜进门后还故意扭腰摆弄风姿,眼神自始至终含情脉脉……
这些都是她的主观意象,有钱人心都脏,搞不好人家天生就这样呢?
筠言压下火气,知道她问得话太刁钻,不再咬着不放,紧张地继续追问:“之后呢?”
“房间里便传出来嘎吱嘎吱的声音……”说罢,迅速往后退一步,不出所料茶杯被掉到地上,脆弱的身体碎了一地,茶水飞溅。
筠言这阵子小书看得太多,一听到嘎吱嘎吱声,结合前边要素就想到床摇,瞳孔瞬间放大,想到平然在别人面前赤身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中烧,真气横流,摔杯后拍桌而起:
“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冲上去把那臭女人砍了?”
“先前没交代过教公子织布的人也要,所以小人就……”探子轻声辩解,很是为难。
是不是真织布她也是猜的,那女人这么风骚,她觉得是个男人都不可能经得住诱惑,公子表明身份之后,女掌柜见财起义主动献身是极有可能的,而且那位虞公子……
探子想起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脸蛋微红——他很真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引得这位未来的女帝如此动怒。
当时毕竟门窗半关,她也不敢上前去看,但这种时候一定要说是学织机,不然就是她的失职,代理掌柜和她恐怕都没好日子过。
而且据她所知,没有内力的人哪能连续激战一个下午呢?
根本不可……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掌柜的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看他出来的时候人都是傻傻的,回来的路上腿打摆子险些摔倒……种种印象不像是织布织的,被人榨干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种猜测不能直说,
探子再次抬头,眼神偷偷看向大皇女时,她手里拿着一柄利剑正在看,用指腹在剑锋上刮动,似乎是在试试宝剑是否还是一样锋利。
筠言听完探子迟到的解释,在剑刃上刮动的指腹收回,将剑重新收归入鞘,心情大起大落,昨天睡得不好,练功练岔了难免火气大些……
她找来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也为平然开脱,说服不必无中生有,要给予平然一定信任,但还是难免心生悔意。
她想要让平然在外碰壁吃灰,遭受毒打之后意气全散,心甘情愿地待在自己身边。
他的生意一定不可能会顺利,如果路上没有荆棘,那她会亲手为平然放上毒刺。
当然,只有他自己踩到刺是不够的,这孩子倔,踩到了就拔出来,爬起来再往前走,然后一点点地离开她这个大皇姐。
刺得别人也踩到,
让他知道每往前一步就会让身边的人有数不清的灾难,而最后能真正让他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他最好的皇姐。
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耐性,
自己连一柄小时候已经用不惯的剑都不愿让别人染指,更何况是她从小看着长大,一点点抚育成长,自小便缠着她的平然……
要让她把自愿地把平然放出去,结识各种莺莺燕燕的人,她真的能忍得吗?
她昨天晚上掴了说错话的平然一掌,就是想着给他一些严重的警告,让他别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可打是打了,狠话也说了,她却感觉他还是这么不懂事,到时候真要让外边的贱人骗了去的话……那便就杀了她!
平然是她的,
无论如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