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废弃的世界。
按照你们话来讲，这是神明用于取乐的箱庭。
纳尔斯看着璃，慢慢地开口道。
又或者说……你——看着画面中的璃这样说道。
谨慎地挑选着措辞，用她能够听懂的话语陈述着。
《伊索世界》——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名称，被众神裁决和划分的地区。
游戏的目标便是，作为外来的神明，在这方世界不断扩大影响。
引发奇迹也好，降下诅咒也罢。
这是信仰混乱的世界。
长生者便是将灵魂献祭给神明的原住民，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他们的躯体将永远被神明操纵。
成为神明意志的代行体。
纳尔斯伸了伸自己的手臂，轻笑了一声，看着璃如此说道。
纳尔斯也是如此。
数年前被穷凶极恶之徒屠村时，逃得一命的少年。在你的蛊惑下，献出了灵魂。
成为了不会死亡的……神的玩具。
出乎意料地，从璃的脸上没有看到惊讶和愕然的神情。她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自己早就知道了……仿佛带着这样的神色，她歪了歪头，全盘接受了纳尔斯的说辞。
她仿佛能从纳尔斯的眼中，看见背后的你。
但是啊……
纳尔斯顿了顿，沉默良久，再一次开口道：
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已经存在着神明。他们将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样貌创造而出，将精神和物质设定完全。
他们是自始至终都存在于这一方世界的神。
在神的眼里，这个世界的生物并非生物，而是没有灵魂的存在罢了……
除了……
你看了看面前露出些许疑惑神色的璃，轻轻笑了笑。
这个世界的故事，在无尽的轮回中不断发生着——但在众神的世界里，也不过是短短数载。
这个世界已经被遗弃了……就连创世的神明也放弃了这一方土地，转而去向别处。
而最后留下的你，还有一个执念……
你想要将璃带离这一方世界……前往神所在的国度。
*
*
你神情有些恍惚地坐在电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还未完成的角色线稿。
预定要涂上红色的眼眸，此时还是简单勾勒出高光的空缺部位，完全没有神采。
“喂，你那边如何了？游戏角色AI的植入预定要在下周，你那边的路人模型能来得及吧？”
“啊……好。能来得及。”
你揉了揉眉心，缓解不断传来的头疼，随意地吃了几粒糖。
数日的通宵达旦，摆在桌上的乱七八糟的能量饮料，有些恍惚的视野。
你正在制作一个祭品少女的角色模型。预定要作为这个游戏前传的一个过场角色，露个脸便让她消失。
她是……
你点开画图工具，继续昨晚未做完的工作……不论是裙摆的褶皱，还是体型的微调。
这是你来到这个公司所参与的第一个项目。
你所制作的，也全部都只是用完即丢的路人角色。
没有人会在乎你所做的角色……也没有人会在乎你的用心……
倾注了心血的角色，事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形象罢了。
故事发生在一个信仰混乱的中世纪世界……
而你所做的角色，不过是在游戏里偏远地区，在一个习俗下，牺牲的无数祭品中的一个罢了。
她甚至不会拥有姓名，便死在了游戏正式开始前的一个背景故事之中。
你咬了咬牙……看向画面中那个还未上色的少女。
工作的煎熬……热爱的消磨……不甘心和痛苦交织着，几乎让你无法呼吸。
你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收敛了全部的感情，然后再一次半开的眼睛冷漠地看向了电脑。
继续工作吧……不然会赶不上工作进度的。
*
*
这个时代的角色AI已经有了相当精致的模板。
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只要装填入游戏角色之中，便会诞生如同人格一般的存在。
只要不断调试和修改语言模块的代码，就能完全展现出不同的形象。
你看着脚下的u盘，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会议上上司气急败坏的怒吼，心跳不断加快。
这是一个损坏的AI，情感模块似乎出了什么缺漏，导致反应单调和僵硬。
交流的意愿也不强，甚至不明白该如何对话。
负责调试的项目组被骂的狗血淋头，将面临紧急加班和AI调试。
这是原本预定给一个配角的AI，似乎在某些剧情中有着相当重要的表现。
然而事实上却有着类人非人的恐怖谷的反应，让人毛骨悚然。
上司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追责着该区块的负责人。
而装载着这个损坏AI的u盘，被上司暴怒之下砸在了有着厚实地毯的地面上。
扔飞在你的脚边。
你的耳朵嗡鸣着，你的手脚变得冰凉。
你若无其事地将它踩在脚底下，慢慢拖到自己下方，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
你将它拿在了手中。
*
*
你第一次见到她的哭泣。
当你偷偷在加班时，为自己创建的角色加上了一个损坏的AI。
以往千百次调试和加载时，只存在于过场的存在。
你呼吸急促地重启了备份，却仍然看见了她的眼泪。
在被抓住时，在被殴打时，在运往火山口的途中时，在死去时……
这是以往那个空洞的模型从未表现出来过的神情。
你睁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态。
她做出了程序里没有指定的动作。
她……在哭泣……
*
*
编程也好，代码也罢。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那天夜里，你在床上辗转反侧。
故事不应该在这里止步……你的行动现在就应该开始。
要从内部重新构造这一切。
如果你自私的举动，要让她无数次地承受痛苦……
那么，就应该为此赎罪，就应当从第三方的神明视角，将她解救出来。
自己绝对是怀着情感，将她创造出来的……
这个孩子从诞生的那一天，从完成的那一天……你就一直喜欢着她。
这是属于你的，极度不理智而不被理解的情感。
既然如此，就要做些什么……就要做些什么足以打破现状的决定。
这个故事，要从你的介入算起，重新真正地开始！
*
*
突然间传来的失重感，让你一下子从瞌睡中惊醒。
怎么……
你看着暂停的画面，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了起来。
怎么会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啊……
这个游戏早已经成为市场的过去式了……也即将在今晚停止服务。
你看了看周围的几台电脑……以及它们所连结着的那个机体。
最后的调试已经完成，只需要将她的“灵魂”从那个皮套中抽离……
你看着机械台上，那个和璃一模一样的人形机械，眯了眯眼。
最后的最后，就剩下……
她在那个世界的死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