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王国西部的重要枢纽,虽然西部地区散居着各种异教徒聚落(吸引着一批批教会的圣三一骑士团远征),以及大量未经开发的荒芜地带(偶尔会有发现魔族游牧部族的报告),奥尔良依旧可以说是王国最为安全的城市。
妮卡作为魔王的知识,可以证实这种安全感并非错觉。
在游戏中,奥尔良市是少数没有“毁灭侵蚀”的安全区,即使勇者在城市中终日无所事事,不处理任何“支线任务”。
奥尔良也将会安然无恙,直到终局。
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奥尔良可以说是人类王国的大后方;它是与注定会毁灭的无名村庄不同,理论上注定将会幸存的城市。
城门日复一日的哨卫因长久的和平而懈怠,当一道无主的影子从地面经过时,也未能引起门卫的警觉。
在无人的暗巷重新显现身形,妮卡难以抑制新鲜感,开始探索这座城市。
因为作为魔王的初登场,效果好到超出了预期;勇者在前往城市的路途中一直非常警觉。
每当妮卡试图靠近勇者时,她便会发现勇者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进入了警觉状态,开始感知四周寻找捕食者。
让笨蛋学会警觉是好事,但妮卡也不希望将他变成更笨的惊弓之鸟,所以虽然有一些不甘心,她还是与勇者拉开了距离。
毕竟妮卡根据剧本,可以准确地预测勇者的行动轨迹。
少女漫步在宽阔的街道,喷泉广场、剧院、赛马场、售卖各种道具的商店街,十分显眼的,以“哥特式”建筑为原型设计出来的圣教会教堂,暗巷中贩卖着不被视为生命的生物的“宠物店”...
勇者大概率会在这些“可互动建筑”周边活动,妮卡因而并不心急于找到他的踪迹。
妮卡是有生以来——以她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为准,第一次来到村庄以外的世界。
即使魔王的敏锐感知力,让她轻易发现来往的作为“装饰性NPC”的市民们,大都毫无自觉地重复着一系列“预设行动”,降低了她对这座城市的好感;妮卡依然将他们祥和平静的生活,视作可望而不可及的憧憬。
对魔王是如此,对勇者或许也是如此。
不过妮卡很快就发现,头脑简单的省略号勇者看来对此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触。
因为他正在板着脸却显然心情很不错地搬运着大袋化肥。
以现在勇者的等级,“背包负重”装不下“占用空格”过大的化肥袋,因而勇者只能主要以双手直接进行搬运。
奥尔良在勇者到来的第一日会有一个商店打折的促销活动,而马场与此同时会处于正在大量收购牧草与化肥的状态。
魔王作为“玩家”时便发现了,通过倒卖化肥的差价能够以微小却确实的幅度填充冒险初期紧张的钱袋。
只是在后来,他痛心疾首将数个小时的“游戏时间”浪费在这种无价值的重复操作中。
亲自搬运化肥的勇者,显然要比敲一敲键盘的那位玩家辛苦的多。
妮卡稍微有些担心刚刚启程的勇者的体力,但是当她看到勇者会间歇性地大口喝下一瓶耐力药剂,就不怎么为他操心了。
如果由勇者自己操作需要不断地饮用耐力药剂,这样大概会让他每次倒卖能够赚到的差价变得更少一些。
这个笨蛋到底打算做到什么地步?
说起来他是为什么想要存钱,是有什么很想要买的东西吗?
“愚公移山”,妮卡这一次难得联想到了还不错的外界词汇,无论从“游戏性”还是常识的角度,妮卡都能够理解商店的化肥肯定是有限量的。
所以愚笨的勇者,确实可以做到搬空商店的化肥。
收敛了会不自觉散发的黑暗气息,妮卡在街边的咖啡厅——来自魔王的常识让她发觉咖啡厅实际上是某种与城市中其他部分“画风”很不协调的异类存在,仅仅是作为勇者与他亲爱的伙伴们进行邀约事件时的“背景板”发挥作用。
留着络腮胡子的笑眯眯的店长,对来来往往却根本没有人坐下停留的现状似乎并没有感到沮丧。
莱娅坐在阴影中的桌位,以隐蔽地视角观察着进行“特别锻炼”的笨蛋勇者。
如果,突然在这座设定中绝对安全的城市制造一些混乱,这些如同木偶一般活动的市民们会不会作出一些更新鲜的反应?
在对城市的新鲜感逐步褪去后,“虚无”、“空洞”,一系列灰暗情感在妮卡的心中生产出来,在这一系列情感之中的核心是...
从来往的人群中,妮卡发觉了只有自己是异类的存在。
除了勇者的身姿在每次看似重复的搬运中会产生细微的差异,周边重复着走来走去,已经让她记住长相的行人,越发无法被妮卡视作真实的鲜活的生命。
憎恨的情绪趁虚而入,鼓动着她对人类的城市进行清洗。
妮卡厌恶着如同被“设定”成木偶一般的人类,却也同样厌恶这份被“设定”好的魔族对人类的天然仇恨。
全部破坏掉就好了...
如果是这样严重的“bug”大概会引来某种修复机制,例如现在还只是装饰品的骑士团兵营恐怕不会只有一些“贴图”。
但魔王只能被勇者杀死的“设定”,让作为魔王的妮卡几乎不可能简单地死在此处。哪怕就“数值”比较而言,现在的妮卡甚至比不过一个普通的圣三一骑士。
但是,破坏这份奥尔良市既定的“和平”,无疑也是对所谓命运的反抗的一步。
妮卡心中的天平逐渐向行动倾斜,就在她几乎下定决心时,出乎意料的搭话打断了妮卡的心理准备。
“美丽的小姐,您与勇者先生真是情投意合的同伴。”
是“台词”...
游戏中,勇者每次进行成功邀约后,作为邀约事件的结束语,店长都会来进行对结果的判定。
勉强压抑住怒火,妮卡向眼前的白发店长表达谢意。
如果店长继续胡言乱语,说出“因为您是他真正的伙伴”之类的台词,妮卡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用魔法迁怒店长。
“即使你们之间似乎仍有嫌隙,在未来,一定也可以达成互相的理解。”
有些意外的是,店长接上了一句代表邀约失败的台词。
虽然只是台词,但如果妮卡不知道它们的真相,一定会真诚地因店主的关怀而感谢。
妮卡终于抬起头正视店长,店长却只是眯起眼微笑着,看不到他的眼神。
妮卡此时突然希望店长的眼神,不会是和来往行人一致的看似明亮的空洞。
虽然这样的幻想,不符合魔王关于这个世界“NPC自由度”的印象,但妮卡更希望在此时稍微欺骗自己。
随着这份自我的安慰,黑色的火焰退却回了妮卡内心的深处,她将注意力从行人身上转移,放空思绪,注视着勇者的身影。
这样的时光,让妮卡稍微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最初见到勇者时,尚且年幼的勇者在夕阳下,挥舞着与他身高相当的木剑。
一次次挥剑,收起,挥剑,收起;
沉默的少年仿佛咽下了一切辛苦,唯有其雨落的汗水证明着少年的坚毅。
现在作为魔王的妮卡,回想起这段回忆发现其间有太多不自然之处。
“沉默的勇者”很可能只是没有勇者因为辛苦而喊累的“机制”;
明明是印象深刻的初见,妮卡却完全没有产生希望了解他的姓名,这一本应该是常识的“自觉”;
以及仿佛是为了有意突出勇者的“主角”地位,妮卡像是傻瓜一样在总是在回忆画面的边缘不知为什么就那么看着勇者一天又一天的训练...
回忆在不自觉中与妮卡眼前的现实重合,眼前仿佛再演的情景,并未让她产生本应会因此感到被命运操纵而生的愤怒,却让妮卡感到一种遥远的久违的安宁。
无法克制地,她对那已然变得成熟而宽阔的背影,露出了让内心感到暖意的微笑。
...
当勇者将最后一袋化肥送到马场,天已经几乎黑透了。
没有公共马车可乘坐,勇者只得徒步穿过已经空荡荡的街道,回到预订好的旅舍。
在路途的中央,勇者突然不自觉地停下,仿佛想要回想起某些记忆;在一番徒劳的努力后,却只得揉了揉棕色的乱发选择放弃。
只可能是幻觉,就像曾经追随她的身影时会产生的幻觉。
他感受到的熟悉而温暖的视线,不过是他试图逃避残酷现实而产生的又一次幻想,与他将自己投入无意义的体力劳动中的行为多么一致。
勇者发现了自己的软弱,但他终将在时间的磨砺之下,让他的心变得坚硬。
直到他的心坚硬到,能够亲手将她从诅咒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