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笨蛋,看起来真的是等不及想要和我再见了...”
不禁为此苦笑的妮卡,充分理解了勇者是多么急于找到并杀死魔王,也充分理解了勇者是有多么憎恨着作为魔王的自己。
与妮卡心中隐藏的愿望相悖,勇者无情地驱赶着这段旅程走向终结,催促着世界实现那命定的结局。
但是...如同自我安慰的想法趁虚而入:
他是为了替妮卡复仇,才会如此渴望杀死魔王;是为了自己,而如此渴求杀死自己?
即使理性让妮卡否认,勇者的目的不可能是如此单纯而狭隘;
但无法自控的感性,却为这份“普信”臆测感到扭曲的幸福。
“病态”...
将这份情感努力遏制,妮卡让内心勉强恢复了平衡。
当妮卡苏醒后,她便开始沿着勇者“预设”的行动轨迹向前探索,一路上通过数个“流程节点”后却都是一无所获。
在勇者“等级”没有达标的情况下,经过王都的勇者不会被放行通过,前往东部边疆。
直到潜入王都,她仍然没有找到勇者的踪迹;因而,他只可能是已经通过了王国的东部关卡。
妮卡由此可以推断出,勇者不仅仅只是在闷着头赶路,而是确实地在过程中净化魔族侵蚀,清除魔族势力的同时增强了自身的等级。
“真正的勇者!”
当妮卡漫步在城市中,王都的市民对勇者不吝溢美之词。
城市中的公共设施依旧照常营业,暗巷中助长魔族侵蚀的奴隶商贩和黑色产业却已不复存在,“勇者得到国王高度认可”才会跃跃欲试进入备战状态的王国军,未被教会以“魔族袭击”的幌子趁乱摧毁的秘密王家军械库得以武装出的第一支火药禁卫部队...
王都紧张活泼的备战氛围,证明勇者如同他在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充分扫荡了所有王都“支线任务”,让所有“负面事件”胎死腹中。
也正是因此,勇者才得以享有如此之高的声望。
但是据市民所说,勇者依旧只有独自一人在前行;大概妮卡以魔王身份对他所说的话,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也许...她正是故意期盼着他会这样反应,妮卡以恶意揣测自己的行动。
证据便是,当她听到勇者依然独自一人向更加危险的前路行进时,却在第一时间感到了由衷的安心,而非担心他的安危。
这一定,也是已经成为魔族的妮卡,曾作为人类的情感被逐渐扭曲的证明。
也许,现在的妮卡,不过是扭曲的魔族所戴着的一张人类假面。
从王都的关卡有惊无险地通行,妮卡向着那座令她记忆印象深刻的城市前行。
她有着某种预感,勇者,一定会在那座城市。
因为他是那样的笨蛋勇者,所以不可能会临阵脱逃。
......
不得不做,这是他必须承担的,选择的责任。
在骑士的保护下,勇者打开一座座房屋内的未知,大多是惨烈的血腥与平静的死寂。
将无从挽回的生命一一背负,让亡者在圣火的温暖之下进入安眠,勇者克服着内心的绝望,救出了仍然可以拯救的生命。
在收拢了溃散的城市守卫后,勇者仅限于此地成为了一名将军,统帅着这支曾经互相鄙夷却在绝境中联合起来的部队。
净化亡灵、与野蛮兽人的搏斗可以依靠“正当性”得以维系的军队士气,却在遭遇四散开来清洗城市的圣火骑士时近乎陷入了崩溃。
犹豫不决的骑士面对的是数个时辰前的同伴,愤怒的守卫面对的却是来自教会并非救援的背叛。
几乎因此部队就要陷入内讧,土崩瓦解之时。勇者再一次站了出来。
他持剑策马向前,圣火对圣火,以骑士之间的正当决斗,将教会的骑士斩落马下。
他主动背负了这份沉重的罪业与它必然会带来的后果。
在众人对他沉默而尊敬的注视下,这支分裂的军队得以真正团结。
他们保护着幸存的市民,清除着魔族与人类的拦路者,护送一批批幸存者前往城市的修道院。
所幸,兽族战士更加倾向于与新发现有反抗能力的教会骑士进行真正的战斗,夺取荣耀;大部分的魔族与教会骑士渐渐被彼此牵制,减缓了他们之间杀戮竞赛的进程。
进入修道院并非对这支军队考验的结束。
教堂中有限的圣术使用者,无法抑制所有幸存者的转化。
勇者不得不承担起也许下一秒,就要将先前感谢自己施救的市民亲手杀死的决断。
但是,一名跟随他的骑士主动将勇者的剑握住;
自愿的两人,主动接过了这份刽子手的职责。
作为部队指挥官的勇者,登上了教会的高塔,克服硝烟与废墟的干扰,判断着交战区的动态。
在亲自作战,维持教堂防御力量的同时,继续派出小队前去搜索非交战区仍然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越发拥挤的教堂吸引来了一批批的魔尸浪潮,但在手持覆盖着白色圣火长剑的勇者鼓舞下,骑士们挥舞光明之火一次次驱散黑暗的浪潮,没有圣火加护的守卫堵住骑士的缝隙,将漏网通过的亡者一一消灭。
在防卫的空隙,勇者一次次登上高塔,确认城市的战况;当看到兽族被骑士们击溃后,骑士们专注于追击残余的魔族,最坏的结果终于得以被避免。
松了一口气的勇者,在下一个瞬间却透过黑暗,清晰地锁定到了那个身影。
然后,完整地见证了那段不可思议的情景剧,圣火的加护甚至让勇者得以隐约听见她们之间的言语。
幻觉?
他现在是仍然沉浸在那个梦境带给他的可能性之中吗?
但是,在那个梦境后勇者便已经决心不再欺骗自己;所以,他理解了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而是确切的真实。
只是一时兴起,亦或者只是魔王恶意地将少女们的悲剧延后,给予她们虚假的希望,这些是更为合理的解释;
无意救下更多人类,却也主动躲避着骑士不愿加入杀戮的魔王,那份犹豫却让勇者否定了基于单纯恶意的推断。
如同迷路的孩子,魔王,她只是这场惨剧中的局外人。
那么,他现在应该前去与她决战,将身边的人们全都抛下吗?
否,答案无比明确。
他希望进一步确认心中的猜测,但是这一次的确认并非必须以敌对的方式进行。
不愿参与其中,却仿佛仍然不愿就此离去的魔王,也许...
她也在等待着勇者的到来。
当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之时,教会的骑士列队聚集在教堂门前,与防卫者对峙;在仿佛永恒的一段沉默后,当幸存者教堂的牧者们集体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祈祷之时;
如同接收到了无声的神谕,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教会的骑士们收起了刀刃,策马离开了这座沉沦的城市。
勇者,终于得以卸下这份职责。
在简单示意了骑士后,留下马匹,奔跑向那个记忆中的方位。
幸运眷顾了勇者,他刚刚好截住了正要以魔法隐去身形,离开城市的魔王。
来不及完成魔法咒语却也来不及终止的魔王,再一次将弱点暴露给勇者,魔王那少女的面孔露出明显的不甘与对自我的厌恶。
随后,她的表情显现出了明显到无法掩饰的惊讶与困惑。
染着鲜血的勇者,就那样向前将少女魔王拥入怀中;没有愤怒,也不带有恨意。
勇者试图呼唤她的名字,却仍然无法突破生理的抵触。
所以勇者只能以行动表达,同时也是以行动求证。
毫无敌意的勇者让少女魔王不知所措,以至于惯例的挑衅话语也完全不知所踪。
仿佛终于回过神的魔王,回以威胁性的冷淡目光,奋力推开了勇者的束缚。
魔王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了,勇者得到了这一迅速的判断。
要战斗吗?
在此时,就在这里?
但是,勇者无意在此刻打破这份平衡,他观察着魔王,发现魔王也似乎无意主动进行敌对。
“你救下了很多人吗...?”
少女打破沉默,却并非以魔王的立场发问。
勇者给予肯定的回应,仿佛忘记了掩饰,少女流露出一丝微笑。
“果然,你就是真正的勇者。”
只有一人发言的孤独对话,但是魔王对此却并无不满,仿佛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姓名的勇者,你为何不拔剑?”
“是因为预言吗?但是如果是你的话,理当能够超越那份预言...
原来你是这样死板而虔诚的信徒?这倒是确实会让我发笑!”
仿佛找回了一些状态,少女恢复了挑衅的傲慢语调;但勇者的无动于衷,肉眼可见的让她相当受到打击。
果然...魔王并非只是魔王。
“你的眼神...你究竟在看着谁?
如同看着星星一般的神情...难道你还存有什么幻想?”
少女的表情变得扭曲。
“我是魔族之王,你所认识的那名少女,不过只是我的假面与躯壳,她早已不复存在!”
究竟,她还有多少隐藏着的事情?
少女激烈地否认,就仿佛提醒着勇者,他的判断仍然太过保守,
越发大胆的想法促使着他,以行动否定魔王的诡辩。
伸出手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如同梦境中回放的那一日,勇者将他的想法以沉默传达。
“不要...对我抱有多余的期待”
“过去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魔族,只是,魔王妮卡。”
但是,魔族的妮卡也是妮卡。在勇者的顽固之下,少女终于放弃了关于这一点的徒劳否认。
因此,勇者也无法再狠心死死钳住少女的手。
发现了这一点的少女,在短暂的犹豫后,将彼此的联结分离。
“直到终点前,不要再这样...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庞大而凝重的黑暗气息,证实了妮卡的威胁并非只是空谈。
“就算你大概听不进去,但不管如何...
愿望无论能否实现,还是亲自许下,才不会轻易后悔。”
“再见,勇者。”
随着紫色的魔法阵发动,妮卡的气息消融于无形。
勇者独自伫立在她离去之后的空旷街道,在心中为少女祈祷。
少年惟愿,她神情中的苦痛,能够在终末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