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被一通电话吵醒,一看是好友打来的。
“今天晚上有聚会去不去?带你认识几个新朋友。”
“聚会?一大早的什么聚会?”高歌的声音里透着萎靡不振。
“还没定呢。”顿了一下,电话另一头换成一副调侃的腔调:“这不先得高总点头同意我才敢去安排。”
高歌勉强把眼睛睁开,对着电话另一头不客气地喊了一句:“滚犊子!快说在哪、几点!”
“晚上七点,我家附近那家KTV门口碰面。”电话另一头听起来有些喜出望外,挂断前忍不住又调侃一句:“您能大驾光临可真是太好了!”
脏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立马挂断了电话,高歌看了眼手机才发觉已是中午十二点了。
吃过午饭收拾好之后时间已不早。距离碰面还有不到两个小时,高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他已经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个月,除了日常必要活动例如买菜连朋友也没出去见过。
高歌竟然开始有点后悔在睡眼惺忪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光线昏暗的屋内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时钟声。时钟指针一下接一下地走动,“簌簌”的响动传进高歌耳朵里有如最终审判的钟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接一下扎在他的心上。高歌几乎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有根绳子把他牢牢绑住。终于,高歌拿起手机打算告知朋友自己放弃前往聚会。
刚拿起手机高歌就意识到了什么,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新人格并没有出现。高歌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人格制造机上——他决定再为自己制造一个新人格。
按照同样的步骤,高歌仅仅花了一个小时就又为自己造了一个全新的人格出来。不过在操作过程中当高歌设置好关键词、调整好参数后,机器又像上次那样发出警报声并在屏幕上显现出一行跳跃闪动的大号红字:
警告:再次制造新人格的风险极高!请务必深思熟虑后再操作!
高歌无视风险继续操作,机器在一阵比第一次制造新人格时更剧烈的抖动中运转起来,他生怕新人格还没造好机器就散架,还好它挺住了。
这次是葡萄味的,高歌全部吸干之后忍不住打了足足十个喷嚏。他只当是鼻腔受到了些刺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放在心上。出门之后,他像进行一项神圣仪式那样向天空高举起双手——天气爽快无比。
广阔的橘色天空飘着几丝慵懒的云彩。暮色四合,宁静的气氛令人心情舒畅。在这忽明忽暗的黄昏漫步街头,偶尔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几抹明晃晃的夕阳刺得睁不开眼。
高歌到达KTV门口时朋友还没到。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那团血红的火球一点点沉下去,火光映照得他的脸也红彤彤亮堂堂的。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到远山后面,有了趁早离开的想法。可就在他起身要走时朋友正好到了,后边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女。
“早到了,你?”朋友问。少女看起来有些怕生,默默地站在朋友背后没有作声,只是偶尔抬头看高歌一眼便接着垂下头去或把目光别向他处。
“刚来没一会儿。”高歌回答。一行人看天色还早,决定先溜达到天彻底黑下来再说。现在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路上高歌得知了少女叫连,和朋友是高中时代的同桌。
“你好。”高歌笑笑说。
“你好。”连也笑笑说。
高歌没有想到,直到聚会结束他和连之间的交流就只有这句“你好”。
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高歌能想到的对连最贴切的形容就是“或许只对一人而言触动心扉的美”,当然他不可能说出来。连真好看,高歌尤其老忍不住偷偷去瞥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后来高歌发现,无论身在明处暗处,连的眸子都是永远亮闪闪的,就像那颗永不熄灭的启明星,只要看到就会燃起希望。
高歌平复好心情抱着交朋友的心态想和她说几句话,嘴巴却像用胶水黏住一样怎么也张不开。一路上只有走在最前面的朋友高谈阔论,高歌和连跟在后面时不时应上几句——除此以外两人都默不作声。高歌甚至不敢多往身旁瞅,像是捕猎时目标坚定的猛禽一样直直盯着前方。
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在轻松,可却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步伐还没皮影戏里的小人自然。
走在最前面的朋友装作很自然地越走越慢,走在中间的高歌装作很自然地越走越快,走在最后面的连装作很自然地落在后面。
朋友和高歌开始肩并肩走,连一个人默默跟在后面。朋友向后偷瞄几眼趁连不注意,在高歌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
高歌差点“嗷”的一嗓子叫出来,朋友瞪着他悄声说:“嘴巴让胶水粘住了你?”
高歌无奈:“这才第一次见面,说什么嘛……”
朋友叹了口气:“又不是让你和她相亲。我还在想你俩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都安安静静的,既然这么像或许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啊呀!我真蠢!”
高歌没有作声,心里却在念叨: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就快到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没有几颗星星,三人在林立的建筑物间上万双发光眼睛的盯视下走进了KTV。
不知怎的,刚制造好不久按理说还热乎着的新人格始终没有发挥作用。高歌知道朋友甚是懊恼,他自己尤其沮丧。朋友唱了五首歌,比高歌还寡言少语的连也唱了一句,高歌连一句也没唱。唱完了歌朋友和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高歌除了偶尔应上几句外就独自坐在一旁发呆。
聚会在半夜结束时小城已经睡去。朋友自己往一个方向离开,高歌和连恰好顺路所以一起往另一个方向回去。三人在KTV门口分别,朋友临走前还不忘对高歌附耳低言:“再尝试一下。”
高歌心想自己又不谈恋爱,至于交朋友这事他觉得得看缘分——他和朋友就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的。
只有路灯还亮着。清冷的街道上,偶尔几处昏黄的灯火反倒使漆黑更加浓重,就像是幽黑森林里野兽发亮的眼睛——高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连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怕黑呀?”
高歌老实回答:“是有点丢人,我打小就怕黑。”他终于敢扭头看了连一眼,“现在这样两个人一起走就好多了。”
连说:“我虽然是个女孩子,可却不怕黑。大家都觉得女孩子是怕黑的对吧?可是我就不,你是男孩子怕黑也没什么——又没碍着谁嘛!”
听到这话高歌不禁又转过头去,脸上挂起微笑说:“哎呀,真好!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乐意听还乐意说这些‘大道理’的同龄人——我身边的人都不感兴趣,每次他们都会不耐烦地制止说‘哎呀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即便我只是偶尔聊聊罢了。”
连没有回答,却说:“没想到你话还挺多的,我们刚见面的时候看你一脸严肃的样子没敢搭话。”
高歌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人挺怪的:我是想和别人说话的,但要是别人不主动和我说话,我是怎么都张不开嘴的。”
连说她也差不多,“你看我也是刚打开的话匣子……诶,难怪今天跟我说介绍咱俩认识认识,真像!”
高歌打趣说:“完了,咱俩都是嫌张嘴太累的那种,以后见了面恐怕都只会看着对方干瞪眼!”
连忍不住“咯咯咯”笑出了声。
“原来你还会笑。”高歌说,“你不敢和我说话,我看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不敢开口。”
连说:“哎呀,咱俩呀!”两人一起笑弯了腰。
“我说高歌。”连说。
“嗯?”高歌说。
虽然没转头,但高歌觉得连肯定是莞尔一笑,因为她接起刚才的话头说:“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但是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说——我们挺有缘的。”
高歌故意向后仰着身子哈哈大笑说:“那太好了!”他其实还想再加一句“咱俩以后就是好朋友了!”,但觉得还要再等等。
连一只脚已经踏进小区,又扭头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嘛,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开得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