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刺眼。”
瑟迪薇尔说道，抬起手为长久视于黑暗中的眼睛浅浅地挡住阳光。甫一走上地面，便见到温柔的阳光洒开来，刺穿了所有暗影以及长久隐匿于其中的生物。
那座监狱建于大教堂的地底，由回旋的阶梯引向处于地穴中的入口。说是监狱，其实架构有些不同，里面只有立柱划分的各块区域，而没有隔开牢房的墙体与她印象中的“铁窗”——犯人仅会由锁链禁锢住移动范围，并被无边的黑暗隔开。其中也并未布置狱卒，仅在监狱的正门口与通往地面的回形长廊内有人员值班。
这次劫狱非常顺利——如果什么冲突都没有爆发也算劫狱的话——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跟着贝格走上了地面。
“大概教会怎么也想不到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圣骑士才是叛徒？”她心想。然后回头看见了大教堂。
天主大教堂，天主肉体的埋葬之所、天主精神的栖息之所。它高达百米，通体奶黄，矗立于曝晒的日光下，表面结构繁复，一如她印象中的哥特式建筑，几乎所有线条都在尝试汇聚于最顶点，几乎所有雕像、立柱都在尝试将人的视线导向最高处，但是恕她词穷、无法给出更详尽的描述。
她一直都很能欣赏这种肃穆的建筑风格，但是又很讨厌建筑思路中出现指导感甚至强迫感，这些感觉在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教会如同将其作为主的化身来塑造形肉，构建祂执着的骨骼、填充祂奶白的血肉，在祂的形体上立起神话的人物与现世的守护者，让他们与主一体。
“这么一想感觉有些扭曲，但实在很有韵味。”她倒是没说出来。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她说出的是这个。
“去对质，我会将您带出去；而主，祂将祝福我们的旅途。”贝格一笑，但从他的脸上并看不出笑意。
“我有将他教成面瘫吗？”她在心里吐槽，“大概，与我无关吧。”
………
她仍记得贝格那深蓝的虹膜，不，也许并不记得。
上次他们见面已是十年前，对于魔女而言，十年寒暑并不算长，但她稍有些特殊：她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或者说，“他”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她已体验过不算短的人生，已成型的她的社会关系、她的心理结构都不是为长生而准备的，十年的光阴足以让她忘记许多、学到许多、改变许多。
她不记得贝格那深蓝的虹膜曾是这般执着，其中燃烧着无法止息的火焰——那并非对她示爱后的占有欲，是某种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落实于她身上却又掠过她。亦或者是她从未以那般视角审视他，所以有些东西现在才读取出来。
她实在很疑惑，难道自己曾经展现过什么女性魅力？她知道自己的这身皮囊惹人怜爱，但贝格并非会因区区无暇的面容与躯壳就心动的人，在她所知的范围内。
不过在最后，她接受了贝格对她伸出的援手，但不包括示爱。贝格将她拽向了普照的阳光下，她接受了，她知道有什么再也无法停下，一如蜷缩于黑暗之前的自己。
是自己不忍让他白跑一趟？是他强硬的语气所迫使？不，一如她最开始的期待，是自己教他选择了一条无法停止的道路，并“暗示”了他在自己坠入深渊的最后时刻拉自己一把，或是推自己一回。我到底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真是难绷，她心想。
………
“贝格·雷塞斯特，象征着左手的骑士，我的的左臂，你是一个有前途的孩子。26岁已经身处同袍中的最顶点。你为何要背叛教会？若是魔女蛊惑，那便再次皈依天主，我们可以当作你是年轻气盛、犯下了本不想犯的错误。”老者名为福尔汀，教会的领袖之一，他的名字有难以数清的后缀，象征着其丰厚的履历。他已年逾七十，但神明的赐福使他看上去刚过不惑之年，踏在壮年的尾声；他面部轮廓深刻，深埋于眼眶的双目深邃如夜，在立体的眉骨与一双剑眉的衬托下更显严厉。
而现在，他立于副堂的讲经台前，身着长袍白衣，殿堂的两旁依序列着高位的骑士与牧师，一尊尊神像般使空气凝结。管风琴厚重兼具空灵的颂歌依旧回响在穹顶下，阳光依旧透过刻印着史诗神话的彩绘玻璃使诸神斑斓的光泽现于世间。瑟迪薇尔感觉有如处于昆虫的复眼中。
她认为这个家伙太倔强了。她本以为贝格此行的目的是来此劫狱，然后带自己偷偷溜出塞克雷德。谁曾想他竟然特意提前叫来了这批大人物，然后直接来到这里。“去对质，我会将您带出去；而主，祂将祝福我们的旅途。”这下她不得不理解这段话了。
真是难绷，她心想。
“主教。我不曾背叛你们，相应地，此次行为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
音乐大力地搅动着厚重的氛围与杂乱的色彩碎片，窒息且割裂。
“天主的教义中指出魔女是魔神塑造出的亵渎者，却从未指出她们应落入的下场。”
“你难道要否认魔女于世间带来的灾厄与毁灭？否认这些亵渎者存活于世间的不合理处？并宣扬着你所谓的理论，冒充你口中的天主？”福尔汀的声音中气十足，其间透出的力量甚至隐隐压住了圣歌。
“那么难道您要持着神明的态度，却忽视魔神的所为？有些存在您无法惩治、有些存在您无能监管，您将魔女称作亵渎者、您口中的魔神却是您认知中与天主并肩而对的存在。
“我认为我们不应审判魔女，或者说，我们需要的是审判魔神、惩治曾为魔女的人类。主教，您的决策在回避着什么，回避着关于魔神的讨论。”
贝格举起左手，右手“铮”一声拔出精灵宝剑，这把剑感召到魔女的存在，陡然白光一现，驱散了斑驳的彩色碎块。瑟迪薇尔从未觉得这把剑如此顺眼。
贝格在左手手掌的同一高度平执此剑，交叉成十字，然后锋刃一转，手掌便出现道割口，从中流出金黄色的“神血”。
那并非血液，贝格受神赐福的是左手与左小臂，便是手与小臂的概念受到赐福，这并不包括其中的血液。那金黄的液体是天主的以太、神的住所，据传说天主便栖于其中。
“若您信仰天主，那便也请信任天主对我的信任。主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