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格。从最开始我就没有同意收你当过徒弟，现在我也没同意成为你的恋人。”瑟迪薇尔靠着马车的窗口、一手撑在脸颊上，她注视着窗外退去的风景，没来由地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她之前的囚服已经换成了简朴的宽大长袍。深蓝似墨的发丝静静垂下，有几缕则在窗外随风飘摇。
“这样就好。”
……
贝格出生在公国的边陲小镇。那里资源匮乏、常年寒风萧瑟，还饱受着黑暗生物的侵扰。所幸这些问题都在他五岁时解决了，因为不知从何处深渊爬出的怪物将那座小镇从地图上抹除了。
再没有对于衣食住行的怨言，再没有在凛冽风暴下的矛盾与争吵，再没有人烟。贝格是少有的幸存者，不过他也许不如就此逝去。
在过往的废墟与逝者的尸体上，伴随空气中的刀割与曾是房屋一部分的木柴燃起的火焰，幸运者在摇摇欲坠的庇护所里挣扎着。
大约一年后，公国在小镇的废墟上建立了边境的哨兵据点，这是他们维持着生存的希望，但是贝格逃走了。
他逃到了南下百里外的城市。天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逃，天知道六岁的他是怎么在荒凉的苔原中坚持那么多时日的，那时他的本能更甚过理智，并未在脑海中刻下任何记忆。也许他途遇了其他过路者，他们将他顺道带走了；又或许他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出发的。
总而言之，在刚到兰德城的一个月内，他平安地活过了自己的七岁生日，当然，这件事他并不清楚。
兰德城是座着力发展工业的城市，居民们不得不这么做，以撑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夜。整座城市围绕着一个直径十公里的巨坑所建，以此为基础，居民们在崖壁上开凿了错综复杂的矿道，用从中获取的资源反哺城市的建设。一代又一代的兰德城居民们将巨坑边缘加以修整，阶梯式地在距天险咫尺之处开出平地，核心工业区就建立在这些阶梯上，居民区则在深坑之外环绕着这“巨兽的眼眶”。
这样的结构形成了兰德城的立体生态，海拔最低的作业区直接依附崖壁而建，很多工人选择直接在矿道中暂住，因此一些生活设施及相关产业直接在此处建设。向外则依次是阶梯上的工业区与坑外的生活区。
齿轮与煤炭撬动了整个城市的转轴。
当时的贝格大多数时候都在作业区蹭着免费提供给工人们的生活设施，相应地给工人们打些零工；偶尔则会上坑去做些乞讨。
借着眼眶得天独厚的优势，兰德城是周遭最发达的人类聚居地，流散来的无家可归者也尤其多。因此有些产业应运而生，有些人会集中没有依靠的孤儿，以较为稳定的生活条件为交换，让他们为自己工作，年龄很小的则主要是乞讨。这些家伙有些贬称，比如“牧羊人”。
有些孤儿较为精明，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这些闲暇时的玩伴们更值得信任。于是他们相互联络、聚集，全由他们自己构成了“家庭”，将赚取的资源集中起来改善生活。
后来这种形式走得更远，不少牧羊人为了从联合的孤儿中挖走更多的人，放宽松了管理条件。结果就是许多羊羔不仅属于孤儿家庭，也同时受隶于牧羊人，甚至有些人加入了多个以上组织，在其间辗转以获取最大利益。这些家伙或许已经不能算是无知的羔羊了。
贝格属于一个据点在生活区与工业区交界的孤儿家庭，他每周只会回到那里一两天，其余时间大多是在巨坑里度过。
然后在九岁时，他在工业区最边缘的黑市中，在嘈杂鼎沸的人声中，越过无数的人流，抓住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身影。
……
那笼罩在宽檐帽与黑白长袍下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侧过身，随着她运动轨迹流转的夜色下，是一双更甚珠宝的眼睛。
如同野兽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贝格。那双眸子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却能勾出人心底的深重恐惧，大概只有最负盛名的艺术家才有胆量去尝试刻画它的美丽。
贝格不禁后退了半步，半伸的右手也缩了起来。
瑟迪薇尔见到只是个瘦弱的小鬼头，目光中的凝重收敛起来，微垂下身子露出笑脸，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些：“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贝格呆呆地没有说话。
这身穿着，看起来是个小乞丐？
“如果需要的话，”瑟迪薇尔打了个响指，手腕一转、用食中两指错开视线，一个宝石就出现在她手中，“这个魔力水晶可以送给你哦。这附近就可以将它卖些小钱，你也可以带走它去讨哪个小姑娘的欢心。”
将这水晶塞到了小乞丐的手上，瑟迪薇尔便转身离开。诅咒法典的摹本，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素材，她要采购的东西还不知道上哪找呢。
然后她察觉到了自己的长袍又被扯了下，回头一看，果不其然。
贝格鬼使神差地又伸出了手，未来的他格外庆幸这个无来由的举动——但是现在，他提起了十二分的勇气。
“巫师小姐，我可以跟着您当学徒吗？！”
瑟迪薇尔扯起了一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我没有收徒的打算。小家伙。”
“我可以为您打工，我也可以干很多活的。不教也没关系，我当佣人也行！”
贝格不长的人生一直在被某些事物追赶着、一直在逃离着什么，而现在，他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有些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他激动的声音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瑟迪薇尔将他引到了一个墙角，这里至少没有别处那样拥挤的人流。
看着一步之隔的悬崖，魔女小姐微微叹了口气：“我没这样的打算，更不想带着个拖油瓶。”
脚下几十米处就是贝格平时蹭住的作业区：“我会自己管好自己的，什么重活累活都可以做。我只需要一个机会，我会证明自己可以为您解决麻烦，而不是创造麻烦！
“试一段时间，如果不满意，您就可以把我踢走。”
这就已经是麻烦了。魔女垂眸凝视着深渊之下，其间有什么魔力般将自己吸入其中，她感觉自己的精神、肉体逐步地瓦解消散，与那黑暗融为一体。
难怪叫“巨兽的眼眶”，不论什么世界，一些基本的共识都是一样的啊。
“小鬼。你家人不在了吗？”魔女发出慵懒的声线。
“嗯。不过没有关系，我有足够的自立经验。”
抱歉，瑟迪薇尔心道。然后默默地问候了这小鬼的双亲几句。
寒风刮起了她的发丝，却让她从深渊的诱惑中清醒过来，她感觉这刺骨的严寒让人心情愉快。
“那就当好仆人吧。带好所有的行李，今夜我们就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