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迪薇尔将一袋薄荷与龙涎草抛向贝格。
骑士接住袋子，打量着鞣制的动物皮革：“巫师们好像都很钟爱这种皮革材质。容器、工具、纸张，很多地方都能见到。”
“生命气息。”瑟迪薇尔头也不回，继续埋头分辨挑拣着药草：“巫师们法术的基石是生命与魂灵，由此形成了他们的独到见解——在他们的魔法仪式里，生命的力量立于极高的地位。这种在他们看来蕴含着生命力的兽皮皮革，既有实际的使用价值，又能满足他们心底深处的仪式感，自然是不二之选。”
贝格从袋中取出一片薄荷，给自己的味蕾来了点清爽的刺激。
熟悉的味道。十年前与瑟迪薇尔分别后，从她那里偷师的各种知识与技巧依然助力了自己许多。若说其中能总结出一个最为实用的准则，那就是充分利用手边的资源、学会不再循规蹈矩。在困倦与疲惫、怠惰与迷茫时，薄荷叶会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让他不会懈怠自己的步伐。
他有自己的目标，从而他的节奏与他人不同，他总是以短寿者的眼光来看待长寿者的时间尺度，因为一生对他而言实在太短。他的目标不一定宏达，但它永远存在，而他的时间永远不够、他的速度永远不够、他的能力永远不够。
他出神片刻。
瑟迪薇尔已经又打了两包草药：“石胆草、清心叶。”
贝格开了一包，里面是扇状的叶片、边缘有些泛出深红、附有茸毛、纹脉较粗。石胆草，生长于北境，多见于苔原石旁，由根处展开叶片层层蔓出；叶片间高度差较小，整体扁圆盘形。煎药服用可有效驱寒，也常配入酒中饮用。
另一包清心叶，主产地之一就在塞克雷德周边，灌木，叶片尖长脉细、质地较硬，直接或煎药服用可清热，还有一定的解毒功效。
“去下一家。”
转眼间，魔女又抛了两袋：“一袋王之剑活血解毒、一袋紫藤磨粉止血。”
“魔女们大概是如今除了无机质外离生命最远的东西了，你应该知道。教会的学院都教了你些什么？”
“魔女之间的身体结构往往都有些区别，她们就表现而言并不能归类成一种'物种'，不过她们的身体素质、魔法本领虽然良莠不齐，但总体而言是远远高于一般生物的。
“一般的手段不能杀死她们，她们的恢复力远胜其他生物。教会一般采取的手段都是倾泻武力防止夜长梦多。不过准备齐全、足以保证收押稳定的话，往往会带回教城处刑，以献'天主'。
“当然，我不认为教会歌颂里的天主会对魔神浸染的身体感兴趣。只有为魔女所害的民众与期望巩固的权力对此感兴趣。”
“也许他们是对的。”
“也许他们是对的。”贝格语气在“是”上加重：“也许我是错的。但是我不会放弃我的观点，我认为有些东西比名义上的对错更重要。所有人恐惧着魔女的灾厄力量，但只要在我的视线里，我便不会让魔神与任何魔女得逞。所以我认为我有权以我的方式处置她们，也包括你。我的师父。”
“这前提建立在你有足够能力的假设上，而不是我现在所见的、一个自负却不一定有能力接下后果的落魄骑士身上。我的贝格。”
魔女的声线冷淡，语气在“假设”上压重。
“你这么想是合理的。”
瑟迪薇尔叹了口气：“魔女只不过是魔神拉回的已死者。她们难以杀死，不过是因为她们早已死去。魔女们靠着魔神的力量维持生命、得到强大的力量，代价便是我说过的那些。
“比如我的血液，已是鲎般的蓝色，你可能也见过其他颜色的魔女；我生前胸腹都被贯穿，现在呼吸着空气都有种隐隐的窒息感。也许你从魔女身上断开魔神的力量，她们就会真正死亡呢？”
她笑得有些损。
不过。这个世界有鲎吗？瑟迪薇尔心想。
她停在了一个摊位前，抓起了几卷羊皮纸。
“到时候卷轴上准备一些法术，可以直接即开即用。这些便携法术你们应该不陌生。”
“很常用的技巧。”无论是我们还是敌人。
“之后还需要准备一些魔药或法术的关键素材。之前的那些药草还是更偏向常规药剂一些。”
她扳着手指细数：“砒霜、毒兰、血晶、钴蓝、鹿茸、龙血、盘骨蛛腿、红乌贼触手……，还有许多其他魔兽内脏。还得要个正经魔杖。
“不知道能找多少。该狠狠加速了，贝格。”
……
“加急了一整天，才勉强找到了目标的十分之七啊。”瑟迪薇尔有些郁闷地看着马车上的二十几个羊皮袋与瓶罐：
“不过大概也够了。”
“我倒是挺满意这把剑。不过普通铁剑应该只能勉强应付一些稍强的魔兽。用来对付魔女就有些难为它了。”
马车出了城门，夕阳将影子洒在前方。
“我晋升为神赐者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参队讨伐魔女教的一个集中地。但是那场战斗他们有霜冻的魔女协助，这是情报上未调查清楚的一点。所幸那次有神赐骑士的带队，我们击退了那魔女。生者仅有两人，那场战功也是我晋升的直接原因。
“见到她时，她的白发几乎铺满了整个山穴，晶莹如风雪本身。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遁出，在她瞳仁殷红的颜色甚至还未透过睫毛前。但仅这一瞬，铺天而至的寒气便夺走了三位同伴的意识。
“那场战斗，我们近乎尽了当时的一切所能。但即使刺穿了她的胸膛、断开她的肢体、留下了无数伤口，她疯狂的神态也未受一丝影响。白色身躯上的深黑血迹，让她猩红的眸子闪烁着满溢的期待——无论是谁，只要有血液滋养她的战意即可。
“我见过许多生命轻易化作烟尘——可能比师父你导致的死亡更多、可能比无数心怀仇恨的民众见过的更多。我很清楚我该做什么。师父，如果那时魔神的力量在集市上溢散、如果我们别无其他办法，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用天主的力量夺走你的生命。”
贝格深蓝的虹膜背着夕阳：“我很抱歉。虽然我依旧…”
“不。”魔女打断了她的话：“这就够了。你的这句话比之一切求爱，更能让我陪你跑完这段旅程。”
魔女的两点幽蓝压过了垂暮的落日，随风飘动的深色长发模糊了她的面部，却遮不住她压不下的嘴角与声音中溢不住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