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弟子比武临近，宗门里头忽然就热闹起来了。无论是广场，还是演武场，平日里不见有多少人，而最近几天都是人来人往，同山脚的集市一般。
最近几天白宁也都没有做那稀奇古怪的梦了，这让他颇为轻松了一些。不过在此之外，最让他心忧的便是老李了。
他已经知道老李时日无多了，这几天天天上午都往镇妖塔去，傍晚的时候才去找玉娘。
在比武开始的前第四天，白宁吃过早饭后将家门关好便匆匆赶去了镇妖塔。
几天前老李就和其他人说过了，他离去时希望其他人可以在镇妖塔远处的林子种上一棵柏树。
不用给他起坟冢，他离去的时候身体会在数天后消散，自行回归到天地之间。其实不只是老李，所有高修为的人在离去后都会被迫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用过的，消耗过的，重新补充于天地之间。
到了镇妖塔，白宁不作声，推开大门直接上了二楼。
不出他所料的是老李和平时一样闭着眼，躺在躺椅上，一旁是老彭在安静地看着书。
如此的静谧，或许这才是这儿的常态。
“老彭。”白宁轻呼一声，随后小步走到躺椅跟前，低下头去看老李，“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早上早早就醒了，在这儿躺一会又睡着了。”
正说着时，老李眨眨眼睛，瞧见两人都在便嘴角上扬，“老白来啦，来来来，先下一盘。”
老李把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给掀开，颤颤巍巍地起来，在另外二人的搀扶下坐在矮凳上。
等他坐稳当之后白宁这才坐到对面，与他相望。
寒风凛冽，白宁忍着冻一步一步与老李对弈。
“老白啊，你……那阵法学的怎么样了？”
“学的还行，阵法，符箓都不难。”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李手指握着一枚白子。阴翳的眼低垂着，他摇摇晃晃着手，将棋子按下。“老彭，老彭？”
老彭听见声，从棋盘外凑过来，“你说。”
“呃，别忘记了。那个，让陆小子……早点派人来接替我，……晓得吗？”
“这是大事，我又岂会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李露出那熟悉的笑容，即使已经垂垂老矣，那笑容里满是不在意和悠然自得。“……来，老白，咱们接着下。”
老李接着伸出他槁枯的手，一步接着一步，甚至他还越下越精神了。
下到最后已经胜券在握，他轻轻一笑，握着棋子的手就此松开。
啪嗒！
棋子轰然打在棋盘上，那锈枯的身躯也随之倒在了地面上。
一阵恶寒攀上白宁的肩头，让他一时间晃了神。
“老李！”老彭大呼一声，冲过去将老李的身体扶起，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如池沼一般的死寂。
“老李他……”白宁回过神来迟缓地开口。
老彭面色严肃，两团火一般的眉毛紧紧皱着。他先将老李的身体抱起放在躺椅上，然后用裘衣将全身都覆盖住。
在盖住之前，老李的身体仿佛像是被吸干水，身体立马干瘪下去并且发黑。
“老彭，这是什么情况！”白宁紧锁眉头，凝视着老李迅速变作干尸的身体。
老彭不作声，翻手做出几个手势，随后整个屋子像是被灌注了风，白宁的衣袖都猎猎作响。
“老白，你去把门，还有窗户都打开！陆小子很快就到的！”
“好！”白宁伸出在前，护住脑袋，顶着在屋里回旋的风浪去将窗户和门都打开来。
他刚一打开，外面的阳光被寒流裹挟着冲了进来，那风好似一根根细针从他脸上划过，白宁把手缩进长袍衣袖当中，脖子也尽可能地往里缩。
白宁尽可能地往中心的无风区走，越靠近他越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那感觉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曾经接触过的，但又因为已经过了许多年而变得陌生。
老彭在躺椅旁维持着风浪，不一会他又自行将其取消了。
他挥一挥衣袖，目光望向门口处。
只见那个眯眯眼快步走来，分别朝白宁和老彭点点头。
随后他掀开裘衣看了看老李的尸体，“彭前辈，怕是要先让李前辈的尸体消散了。”
“明白。东西你带来了吗？”
“必然。”眯眯眼轻挪左手食指上的扳指，青光一闪，八根短旗飞了出来落在了以老李为中心的八个方位上。
“还请彭前辈接着施展驱魔阵。”
“好！老白，你躲到陆小子的背后去！”
“好。”白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插不上，于是老老实实地到了那眯眯眼的身后。
随后老彭重复了之前的施法，屋内再次风浪大作，甚至比方才还要更加猛烈，吹得白宁长发都打了个旋。
不过他本人就在眯眯眼的身后，只有头发和一些衣袖受到了影响。
眯眯眼伸出右手在胸前结手印，那八方短旗发出阵阵黄色荧光。
似乎是作回应一般，中心的裘衣慢慢瘪下去，从里头冒出缕缕雾霭，那雾霭**交杂，好似天边云彩，并且无视了大作的风浪，青烟一般从窗户处飘飞了出去。
等裘衣完完全全贴着躺椅，眯眯眼大手一挥将那八方旗尽数收回到那枚玉扳指里。
“有捞彭前辈了。”眯眯眼伸手作揖。
“说的什么话！”
眯眯眼笑笑不回答，朝白宁再次点点头。“彭前辈，再过一天，小子就派人来接过李前辈，这些时间里需要彭前辈多花些精力了。”
“分内之事。”
“有劳。”眯眯眼再说上一句，便直接离开了。
白宁望着他离去，目光回到那张躺椅上，又看向老彭。
那儿不久前还躺着一个发须皆白，常常以微笑待人的老人。
而那个老人前不久就和他对弈着。
即使知道老李时日无多，但他就此离去，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提醒。
他有些没缓过神来。
“老白，你早些回去。老李一走，镇妖封印必然会变弱，莫要被侵扰了！”
白宁张开嘴，喉结上下滚了滚。
“……好，我明白了。”
他缓步走出镇妖塔。
像做梦一样，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