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之域

作者:于是我才爱世界 更新时间:2024/1/15 18:17:17 字数:4047

自人类第一次踏足真空以来,有关宇宙的遐想便刻印在心中,人们总会想象深空中潜藏着上帝,又或者是有外星人活跃在这舞台上。然而,当芙洛拉第一次透过窗户凝视远方那无边的,唯独点点光芒闪烁的虚空时,任何言语和设想在此时都湮灭在心底,只留下震颤久久回响,埋没于没有氧气的澄澈中。

“好美……”站在火箭中,芙洛拉由衷地赞叹道。

“是很美,如果要我选一个时刻保留下来的话,它该是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一位。”

奥莱西亚并没有站在她身旁,只是听见那赞美之语后作了下意识的回复。毕竟,早已见识过虚空的人永远找不回第一次见它时的那分狂喜,在真正领会过后,回首时大概只会感慨——原来如此。而那些累积在火箭货舱的货物正等待着其他人的收拾,显然芙洛拉并不具备这一能力,其人选则不言而喻。

充裕的物资使人不再需要精打细算,至少折磨思绪的事情又少了一桩。可却怎样都笑不起来,尤其当飞船轰鸣着逐渐接近月球,在意识到剧烈的撞击正无可避免地将要到来时,那股刺痛似的危机感在耳鸣中愈演愈烈着,仿佛要把思维撕裂,致使人再无法思考一般。

所谓接受无法逃避的绝望,不过如此。

“穿上宇航服,准备迎接撞击。”奥莱西亚停下手中清点物资的步伐,将其中一些收纳进身侧好似容量无尽的手提箱,接着招呼起芙洛拉来。

3241年所形容的宇航服与2020年人所理解的大为不同,当芙洛拉将神经链接器安放在皮肤上时,她只觉得通体银白的机械与自己似为一体,既能透过它的眼凝视世界,亦能细细捻着它的每根手指,恰如自己修长灵敏的十根手指那般优雅柔美。

所谓科学技术的神奇,所谓未来带来的巨大改变,在这一刻从未感触得如此清晰。芙洛拉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起来,只可惜短浅的时间很快便被燃烧殆尽,只可惜那穷追不舍的死神如今挥下了寒光。

“撞击准备!”在因为巨大冲击力而昏倒,身体倒来倒去之前,她只听见奥莱西亚如此说。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一个谜团。但头骨四周回响的刺耳嗡鸣与鼻腔流出的涓涓细流告诉她,自己活了下来,毫无疑问。

“奥莱西亚?”

芙洛拉试着呼喊,却突然意识到真空无法传声的事实,她于是在头盔下苦笑一声,视线专注地朝地平线的远方探去。

洁白的月壤恰似一片银子做的沙漠,反射开来清冷又平静的辉光,惹得人心生怜爱之意,深灰的山丘则凝聚成地球所见不到的奇观,处处彰显宇宙的鬼斧神工。只要忽略那些在月球上四处散落的,冰冷的机械残骸与凹凸不平的坑洞,这儿将会是一席清净之地,一席世外桃源。

然而那些战争的痕迹徘徊了千年仍旧挥之不去,然而只要在夜晚便舒展身姿的清明很难不去博人眼球,这些景象很难被人忽视,不如说从刚睁开眼的第一时间起,芙洛拉便径直看向了它们。

“所以,即使是这里也避免不了被摧毁的命运。”

她不免对那个神秘的设施生起好奇来,既为它能在战争中依旧屹立不倒且保持神秘的真正原因好奇,也为那背后监控世界的存在好奇。

花田似的太阳能阵列铺在广袤荒芜的平原之上,高耸的信号站矗立在丛生的大小山脉之间,再一抬眼,芙洛拉便见到了遥远的母星——那颗梦幻可爱的深蓝色星球,我们的地球。只是它已不如她无数次设想的那般美丽,而分崩离析——是的,她简直不敢相信,它分崩离析了。狰狞的污痕撕开了它,漆黑的灼烧腐蚀了它,这颗曾美丽过的星球如今与许多星空里弥漫的破石头相较而言再没什么特殊了。

事到如今,它也只是曾美丽过罢了。芙洛拉很快打消了自己葬花似的怜悯悲情,将注意力再度抬到对目标的专注上去。哪怕只找回了部分记忆,她也认识到过去那个哭哭啼啼的绝不可能是自己,她不会,不能,也不该,漫长的折磨教会她为数不多的事情便是忍受孤独与绝望,这些事情打不倒她。

此刻唯一能供她调查的区域便是那座信号塔了,它外侧的大门紧闭,却也不是没有供人打开的途径。芙洛拉在宇航服的工具栏处寻找了片刻,便从手臂上打开一把等离子切割器来,锯开了那陈旧的防护门。踏入其中,强烈的孤独感便油然而生,尽管其中的物件由于外界低微的重力影响在此刻四处纷飞,但漂泊着的东西们总是盖不住其主人临死前刻薄的孤寂。

严重的磨损象征它们一次又一次的使用,裂开的缺口代表无处发泄的愤怒,而被一遍遍涂抹的花纹只是最后濒死的嘶鸣罢了。

看向那具同样在漂泊的,脖颈处被牵了跟绳子的枯萎尸体,芙洛拉不知是否要给些致意,但最后仍旧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愿你平安。”她喃喃道。

信号站内其余的陈设倒是简单,几台用来计算与测量的电脑,若干显示出不同数据的屏幕,还有仅能供一个人生活的那些简约的生活配饰。

轻轻跃起,手轻捏着天花板那本有些风化的工作记录,她正慎重地考虑着。那其中可能有自己想要的信息,但却很可能得不到,虽然它的保存状态较为完好,可无人知晓它已存在了多长时间,倘若其中所有事物都即将崩溃,只待自己最后一下触碰的话,所有期待便被无情地粉碎了。

谨慎总是拗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芙洛拉于是翻开了它。无数种轻浮所致的可能性都在她脑海中预演过几十遍,最后却什么也没发生。其中所书写的大概有关信号站每天的工作情况,直到战争的发生……绝望的深渊从第二天便展开大门。

她斟酌了一会儿,思考要怎样在脑海中论述她所发现的事物,最后只留下无穷的寒冷,即便这宇航服内几乎永远出于恒温状态,源自内心的寒冷仍沉重打击了她。

设想一个人吧,平凡的工作,平凡的生活。他在战争之后被抛弃了所有,只孤身离散在这月球之上,无尽的高呼得不到回应,真空更不会有丝毫的触动。他在这样的沉默里对自己说话,排解烦闷,吃着其中千篇一律的食物——幽默的是,这座信号站有他足以生存无数年的物质基础,可联络外界的途径却全然失效,这令他在此地生活了很长时间,长到他都快忘记自己,只是默默地数着数字,计算又一次斗转星移,涂抹所有物体上纷繁的形状。直到这一切做厌了,他于是开始折磨自己,从肉体上的痛苦里寻以慰藉,直到这些再也不能触动他,直到这些也失去意义。他还有什么可做的呢?他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呢?情绪在这时候也失去了用处,更远方繁星里的闪烁与地球的移山倒海依旧喧嚷着,只有他的心跳声如故。

后方更混乱的笔记令芙洛拉无法辩识,但她从这连篇的长段里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疑点。

笔记里提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她甚至可以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孤身行走在月面之上,好像无尽的辐射,刺骨的寒冷都影响不到她。当女人走到这信号塔附近时,其中可怜的他曾试图追赶,呼喊,对方却仿佛没意识到他似的直接离开了——这也是他绝望与愤怒的起点,而终点以死亡作为落幕。

愚蠢而盲目,不是吗?

至少他提供的讯息足以让芙洛拉知道那女人究竟向何方走,只这一点就足够了。由其中的细节分辨,那家伙并不是奥莱西亚,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刺骨的发色,苍白的皮肤,唯独多了狠戾和寂寥的绝望,那是芙洛拉从没有的。

向着地平线的彼岸继续进发吧,虽然不知奥莱西亚身在何方,但这真相一定得探个究竟。

芙洛拉定了定身子,继续沉默地向前走去,武器已经准备好,精神在警戒中高度紧绷着,大约她会认为这些威胁总是逃不过自己眼睛的——大约如此。

许久,她看见了旗杆的轮廓,一轮国旗正高挂在那上头,正与她先前在陆地所见的标识全然相同。望着熟悉的图符,她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份勋章来——为了一个崩溃国家奋战的人呀,不知这里面是否还有人幸存呢?

暗自摇了摇头,芙洛拉转而开始观察起这座已然覆灭的基地来,出于直觉的预测,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儿就是那月亮的可憎眸子,却没有丝毫猩红颜色存在的迹象。她还可以勉强推测出方才自己调查的建筑是座信号塔,但到了这一地步,到了这座结构新异,错综复杂的灰黑色建筑上,无知便只是个客观的形容词而已。

明明踩到一块石头,她应该忽视才对,强烈的错觉与颤抖的细胞却都告诉她该低下头去看看。是啊,为什么不看呢?看看吧,反正没什么的。

咚咚。

她分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得那样有力,可窒息感却使她两前一黑。石头,文字,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两眼一黑也不只是错觉。是啊,茫然无知,如今也轮到她了。

在黑暗中,面对这毫无来由的灾祸,芙洛拉则低下头,趴下身子摸索着。所谓尊严和名誉在生存面前不过一纸空谈,何况这时还能保持镇静将她凝视,拽至深渊的,又怎会是人呢?

对她本人而言,这道德上的考虑倒是被缩小了许多,从小被束缚在阴影中令她习惯了它们,如今也不过只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滑着似水般流淌的漆黑的童年。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伸手所触及的事物,那隐隐的触觉多么惹人怀念,好像往日的夕阳,有着暖和的温度,芳香的气味与甜蜜纠缠的爱。

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她切割开一道口子,在它随着基地系统彻底修复完之前钻了进去。尽管察觉不到她头顶上的灯究竟是晦是明,室内消毒水泛滥的苛刻依然透过鼻腔传递而来。滴滴,嘟嘟,什么东西在远方窃窃私语呢?

好奇,也放纵了这种好奇。嘀嗒嘀嗒,芙洛拉于是随着那儿走了过去,不如说用了一类更原始的方式。这让她躲过了头顶呼啸而过的烈火,躲过了耳畔擦肩而过的,更多的阴森之物。

在或许距离它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芙洛拉停了脚,她深呼吸着,靠在建筑的墙壁之上。这次脑海里没有记忆,怪诞的既视感却扑面而来。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句话来,在思维中喧嚣得真切而诚恳。谁对她说了这句话呢?她暂时不知晓,却无比想要知晓这答案,她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个重要的人,甚至能如此清晰地令自己铭记于心。是啊,她是谁呢?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缺憾在这时候被放得无限之大,于是又顾不上其它了。自怨自艾吧,直到时钟走到既定的末尾时,直到她意识到这些最后都毫无意义为止,为止,为止……

为什么这些嘈杂的声音还是不停歇?

芙洛拉有些愤怒,不安,不满,不能如愿,不能安稳坐立,不能坐视不管。

拾起那个东西,拾起它的身体,抚摸它,上面的错乱而突兀,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无数痕迹只写就一句话。

“我正在地狱彼端等候你。”

砰的一声,轰然倒塌。不仅指那骤然明悟的信念,还有摇摇欲坠的身体。想伸出手,但她只摸到了浓稠的血浆,正从自己各处溢出,疼痛在数秒后才传来,不知如何越来越弱。芙洛拉在模糊与慌乱中摸索着,扒拉身体的手只扯出来柔软的碎片。

这样的活动也没坚持多久,那绞索骤然收紧了,她渐渐窒息着,再做不出什么,直到思维僵硬,血液凝滞,心头冰冷。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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