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间歌谣,皆成灰土

作者:于是我才爱世界 更新时间:2024/1/22 15:12:43 字数:4108

一晚上噩梦不断,芙洛拉并未安眠。她又追忆起过去的往事来,却怎样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也许这是一种惩罚,惩罚她罪有应得,于是不该看清真相;也许这是一种保护,保护她逃离苦海,从无穷无尽的自责中挣脱。

不管是哪一种,它们都深切地影响着她的心。自然而然的,她失眠了,眼睛睁得滚圆,躺在铺上,睡意全无。这时,她会去想奥莱西亚,思考对方会在睡不着的时刻去做些什么,又会去想自己的过去,在那漫长的夜里,又有何事供曾经的自己去做呢?

芙洛拉的脸庞露出苦涩的神情,咀嚼着嘴角里泛酸的味道,不自觉地怅然。按道理说,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动摇,可总是于心不忍,总是承受不住。

她终是连床都待不下去了,于是才爬下它,把衣服穿得整齐,又煮了瓶咖啡以备不时之需。她本想四处寻觅奥莱西亚的,却无功而返了,搜遍车里也摸不着对方的影子。

“奥莱西亚?”芙洛拉呼唤着,手扶在冰箱上,眼睛不住地向外瞟。她本期待自己的朋友能在自己声音落地的时刻便来到身畔,但事与愿违,煎熬的等待于今只消磨了她的耐心,让那一份焦急更显灼热。

帕佩蒂尔的身体还瘫在此处,由此只能证明奥莱西亚大约是外出了,可能是为了去看遥远的群星,也可能只是为了侦察前方的路景。不论哪一种,都需要芙洛拉自己去寻找了。

扣紧背包,戴好面具,关好门窗,再度踏足那片恶臭酸腥的土地。当伸出手默默观测时,芙洛拉骤然意识到天空正在下雨,下着酸蚀的雨,想必也只会溶解希望吧。她摆了摆头,将这些杂乱的思绪都驱逐出去。

借着手电筒带来的昏暗的照明,她大概可以判断他们此刻已行进到山的半头处,距离山峰还有些距离,不过为时不远了。顺着泥泞下凹凸的脚步,芙洛拉也向前走,渐渐离开了自己所熟知的地方。

她不知道奥莱西亚要去何处,只知道氧气随着步伐的增加逐渐变得稀薄,那些弥漫开来的毒雾浓郁得能遮蔽视线,刺鼻的气味不假思索地冲进她的脑海里,让思维都开始晕头转向。

奥莱西亚的背影最后出现在山崖边的大石头上——再仔细看,其实坐在那巨大垃圾山凸出的冰箱上,沉默地坐着,大概是在仰望星辰。

“晚上好。”芙洛拉率先打了招呼。

“晚上好。”

奥莱西亚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了些享受的意味。她伸出手来,向芙洛拉指了指遥远的辰星,又不说话,接着自顾自地发呆。

星河流转,斑斓的色彩绚烂而张扬,光年之外的远星似乎近在咫尺,仿若他们一跃便能触及,充斥着希冀和光辉,又是多么美丽的一副画卷。

芙洛拉也有着情不自禁的赞叹,只是言语匮乏,此刻形容不了而已。她靠在奥莱西亚肩上,和对方享受着晚风吹拂的,惬意的时刻,良久才悠悠开口:

“你知道吗?我想起来曾经的一个场景。那时的我答应了某个再也看不见光明的人,答应了她去看星星,去看大海,去切身地品味世界上那些她在感受不到的事物。如今我看见了,却永远都想不起她的脸来,只觉得哀伤和悲戚。”

“但你还没有见过大海,也尚未读完世界中的其它情感。它所包含的事物还有很多,很多,多得你需要用一辈子去读,这本书也是读不完的。”

“那你呢?曾经有答应过其他人事情吗?”

“嗯,有很多,多得数不完。”

“现在你也会觉得悲伤吗?”

“这倒不会。因为我尽力了,也会永远记得他们,我从不觉得遗憾。”

“只要我尽力的话,她也会原谅我吗?”

“至少你付出过努力,而不是自怨自艾,也并非驻足不前。我相信她一定会的。”

听后,芙洛拉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站起身来,视线越放越远。地平线没有尽头似的延伸,迷雾遮盖了他们来时的道路,让一切都变得朦胧如幻,好像生活在人间之外的境界中,不被世人理解,也不被他们思维伸出的线团触及。

“老实说,”芙洛拉缓缓道,“我从未设想过,垃圾有朝一日会累积成山,成为人们前进的阻碍,成为阻隔思想和希望的障壁。”

“哪怕在你们的时代也会,只是安然运作的社会会清理掉他们而已。至于阻隔,芙洛拉,你会学到的——阻隔人与人之间的事物既是出于物质的,也是不属于它的,就好像是辫子,斩断了头发,心里的辫子却很难去斩断啊。”

“这是我们的必然吗?”

“很可能,毕竟如此争论同样是我们本质的一部分。我曾经也想远走高飞,去摆脱这样的境界,然后可悲地发现自己在这场局里越陷越深,不知不觉成了局内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它,你逃不掉,也挣脱不了。因为社会性就是我们的本质。”

奥莱西亚的视线转到山脉之后未曾所见的景物上去,既没有期待,也不存在赞许,只是含了些静默中的悲观。

“再者,你又为何能肯定山后头的人就一定比正试着跨过山的人不同呢?”

“这么说,我们也会在那儿碰到那群狂信徒的聚居地?”

“是有可能。”

奥莱西亚站起身来,细细理着芙洛拉苍白的长发,嗅着清丽的发丝,又插上一枚温润的发卡。

“虽然我更担心另一种情况。所谓科学技术与生产力的进步,而思想却传统、保守,终日不见长进。这要比落后和愚昧更难以理解,也更可悲些。”

“但为什么呢?科学的进步并不完全会带来思想的进步呢?”

“思想的建设不到位,单纯发展物质到最后只会变得偏执。这其实是个双向的过程,只是我们的世界在此走得更远,更绝对,也更无可挽回。”

“真可惜,但我也做不到什么。”

“不,能听懂就是莫大的感谢了。说到底,没有人生来的义务是改变世界,引领着它前进——独善其身已是了不起的壮举了。”

风簌簌的,冰凉无比。他们聊了一会儿,又肩并肩走回车去。抖了抖身子,芙洛拉仍觉得暖气才能温暖人心,那刺骨的寒意只会令人心生不满。喝了杯咖啡,顿了顿,她接着问自己的同伴:“所以,你晚上是睡不着吗?怎么这次在那儿看风景去了。”

“和你想的有些出入,恰相反,是因为我不用睡觉,也无需休息。就算是我,在长时间的无所事事后依旧会无聊透顶。所以我会停下车,出去走一走,排解这种悠闲的,我所不适应的烦闷。”

“是啊,无聊是能磨灭人的清净。唔,如果放在以前,你会怎么去排解这种感觉呢?放在灾难之前,大家都有着正常生活的时候。”

“睡不了也睡不好,那时的我比想象里还忙碌。总有人找到我,要求我阅览或是签署文件,就日后的一项项议程作报告,呼……过度的繁忙只会令人变得疲惫,面目可憎。而在更久远的童年时,我的睡眠是伴着温和的歌谣度过的,由我的家人哼唱的歌谣,古老却意外的温柔。”

“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物,毕竟我只会累得睡着。”

“没关系,如果你想的话,我当然可以唱给你听——时隔百年也忘不了,所谓沧海一粟的永恒。”

“那,请吧。”

芙洛拉安然地瘫在躺椅上,闭目侧耳着聆听。她先听见奥莱西亚装样子似的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便有一段婉转轻柔的调子顺风而飘。

“夜幕踮着脚尖到来,太阳卷着铺盖而去。鸟儿不再歌唱,于是回到他们的归巢……”

奥莱西亚的声音空明而动人,芙洛拉猜她专门为此有过无数次练习,只是一直无人欣赏。这首歌曾在往前推的众多日月助她入眠,如今也该去助芙洛拉深入了。

合眼,深呼吸,松开手,放下心底的憎恶和惶恐,芙洛拉于是尝试着入眠,在这个不眠的夜晚里落得心安,也忘却自己的梦。她感到一双手托起自己,感受着悬空的飘然,接着坠入柔软的床铺,身子陷进其中,于是渐渐的,呼吸声减弱了,心跳变得低微,她大约是睡着了。

然而,她又做了噩梦,再一次地睡不安稳,睡不踏实。怀着忐忑和烦躁的心,她拾起衣服匆匆套上去,追寻着耳畔那不明所以的响动——正如同有人拉着窗帘,抑或撕扯着窗户本身。

咚咚,咚咚,又一下短促的敲打响起了,将芙洛拉的心登时又吊起。她尽力不去考虑那拍打窗户的是何种可怖的生物,接着拽开窗帘,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楚明晰。

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皮肤白皙,黑发黑瞳,脸上还留了些血,表情惊恐,很可能见到了某些难以描述的危险物体。见到芙洛拉,他的表情松懈了些,仍是继续拍打着窗户,口中念念有词道:

“姐!姐!让我进来!外面有怪物!”

“什么事情这么可怕……”

尽管抱怨着,但芙洛拉仍是喊来了奥莱西亚,将陌生人带进了车内。她的同伴对此毫无言语,眼底也没有他们初见时的那抹光亮。不过,透过对方惹人熟悉的服饰,芙洛拉还是判断出了一些浅显的信息——譬如,他们可能生出同源,且都来自于同一个宇宙。

哆嗦着,陌生人在仓促中喘了口气,而后向芙洛拉伸出自己的手。

“太感谢了,真没想到这个地方还能有正常人出现。谢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现在该好好解释了吧?”芙洛拉扶着他坐下,又倒了杯咖啡递到他手中。

“是,好的。我原本是山另一端的人,后来在生活上遇到了些问题。于是就只能到山这边来捡些垃圾,寻点生活……没想到,这居然会有怪物出没,我被它们赶得够呛。于是就只能继续向前跑,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你们。”

“嗯……”芙洛拉托腮思索着,眼珠滴溜地转了转,“那么,你的名字呢?”

“李涵。”

“唔,不像是我熟悉的名字,但这倒是无所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本地人吧?”

听见这个疑问,李涵的眼底浮出一丝恐慌,很快又藏了下去。他的脸部肌肉抖动着,颤颤巍巍地说:

“怎么会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不知道什么其它世界,也不知道所谓的什么地方。”

“很有趣的词措,只是这个世界的人通常不会这么说。”奥莱西亚突兀地出声道,语气尖锐得像一把尖刀,“其实诚实点也不会有问题,至少你身边还有一位四肢完好的人从21世纪来。”

“是……是吗?”李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目光缓缓移向芙洛拉,正对上那双浅粉色的眸子。

“是的,虽然我失忆了。我现在希望你把你在这个世界的故事都讲出来,也许我们能帮到你呢?”

“说来可真是话长,而且奇异到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其实我到这儿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们知道吗?在这山后有一座特别巨大的浮空城市,一个所谓的‘理想国’,我以前就住在那儿,享受着那上面的荣华富贵。”

“但为什么你要离开那儿呢?”

“因为那座城市比我想的还更邪恶、黑暗。它真的会吃人,也从始至终吞噬着那座金字塔模样的城市塔尖之外的所有人。我很想在那儿去做些什么的……但最后无功而返了。我也被其他人赶出了城市,从天空上丢下,甚至还能大难不死。”

“以旧时代观念去评价未来的人是会令人感到奇异,虽然更令我感慨的是那座凭空出现于此的城市。”

“那样的情况很特殊吗?”芙洛拉扭头问奥莱西亚。

“是,在所有事物崩溃的末日里,还能建立起城市的又是哪些人呢?”

看了眼落魄的李涵,芙洛拉不免有些感慨,她很幸运,幸运到碰见了奥莱西亚,幸运到有机会重振旗鼓,再开始这场漫长的旅行。

“去休息吧,洗个澡。”她嘱咐李涵道,“我会和我的朋友为你准备些吃喝的,好好休息。”

“是啊……”李涵苦笑道,“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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