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了周遭凄暗阴冷的色调,纵是这般良辰如何也不该少了围观的瓜友。
此地虽不属绥园中央,但由判官所设的阵眼却将大多数的生命体都拒之门外,寒鸦已沿路找到了雪衣所在,尾巴大爷也跟着藿藿去燕乐亭的镇妖塔检查封印是否完好。
换句话说,此时此地,恰如那日在青雀家,两人同饮一杯“青雀啵啵”时的景象。
就连彼此的味道,都不胜熟稔。
但符玄才没工夫管这么多,既然已经摆脱了那莫名的桎梏,再任由“青雀”在自己身上放肆就显得有些大逆不道了。
毕竟“青雀”刚刚都说了,也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究竟体现在何处了。
是那凡尘中所谓的七情六欲蒙蔽了自己的法眼,就连穷观阵也受其牵累,堪堪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功用。
抑或是这太卜之位的枷锁无意之中竟成了自己和青雀感情进展的最大阻碍。
如若自己未曾尊为罗浮的太卜,如若青雀当初填表没有填太卜司。
那现在……
彼此心中的那份悸动还会因她而存在吗?
本已准备将“放肆”的“青雀”从眼前推开,然后再居高临下地教导她:本座教给过你的,你可真是不长一点儿记性啊。
谋事在人……
“景元,本座……似乎突然理解你了。”
但当下最重要的,是将青雀从她的“枷锁”中解救出来。
不知何时起,那只岁阳便附在青雀身上,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直到这一刻,才显露出她本真的能力来。
符玄手臂一挥,后撤了半个身位,法阵从脚下蔓延开来,紫红色的壁障将两人罩在其中,而旁人看来,不过是空无一物的虚无。
“离开青雀的身体,本座不隶属十王司,也不会在保全你安危的情况下将你收入藏月瓠,但你若再占着她的身体,用着她的嗓音,操纵她的意识,本座,决不轻饶!”
伸开手掌,一股能量从袖中流出,像一条条缎带包裹了“青雀”。
“太……太卜大人。”
“闭嘴!”
握拳的一刹,那缎带也似收到了指令,将“青雀”牢牢禁锢在原地,甚至封住了她的嘴巴。
青雀,对不起。
被困住的“青雀”不断地挣扎、哀求,但她除了哼吟那不断叩击符玄心脏的声音外,做不了任何事。
本座记得,太卜司的书库中记载过如何通过阵法将岁阳驱除出体外,但本座从未尝试过,因为那会对宿主的身体造成某种不可逆的损伤。
但本座相信,龙女大人会把你医好的。
“再坚持一下,青雀,再坚持一下……”
青雀的肩头俨然出现一个初具其形的能量流,青绿色,但那当中却生生带了点粉。
它挣扎着,青雀也挣扎着,符玄的心跳也随之挣扎着。
许久,那团该死的迷雾终于从青雀体内祓除,它的尖叫声总算停歇了,但离开前还不忘嘲讽符玄:“还以为罗浮的太卜有多么的矜持……”
随后便又留下一声怪笑,扬长而去。
青绿色的火焰业已燃尽,那缎带也被符玄收回袖中,坐在地上的丫头双目无神,看着自己展开的双手,嘴里又在小声喃喃着。
符玄凑过去,只听到最后几个字:“闯大祸了……”
她抬起头,映入瞳中的本该是那惯常愤怒的脸,以及恨铁不成钢般的责备。
“青雀,你没事吧?”
我没看错吧?太卜大人……太卜大人在对我笑?
“我错了……太卜大人,我真的错了。”
这也是青雀的惯用套路,不管闯了什么祸,也不论犯了什么错,先道歉,再观察,然后择机开溜。
但符玄哪会给她开溜的机会,就当青雀观察四周的情况时,她一把擒住青雀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又检查了青雀的脸,额头,鼻子,没有受伤,这时,她才松一口气,依身前去,将这只受了惊的小麻雀捧在掌心去温暖,去呵护。
“太……太卜大人,”青雀脸颊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必须向符玄传达,“有人看着呢。”
“你没事就好。”
青雀的话完全被当作了空气。
青雀突然感到有微凉的水滴落在肩上。
青雀恍然觉得抱着自己的不是她认识的太卜大人,而是欲要将她的心、她的魂灵、乃至她的躯壳一并夺去的偷心犯。
有种不真实,但身体的温度仍在同步,非一方付出,亦非一方接纳,而是能量和激素的自主协调。
这画面,就连刚巧回来的尾巴大爷都懂事般地转过了身:“藿藿,咱们走。”
不知过了多久,青雀竟有些累了,但她没法放开拥她入怀的人,又或者说,她也舍不得。
她的笑从惊恐到无奈,再从无奈到温馨,最后变作了洗涤那岁阳残留的不干净的想法的清泉。
又过了不知多久,符玄终于松开了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小麻雀,这期间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符玄,对你而言,太卜之位重要吗?
当然重要,本座可是要接任罗浮将军的。
那么,你怀里的那个女孩儿,重要吗?
(沉默)
直面自己的内心吧,那只岁阳在这个问题上反倒帮了你。
她对本座而言,很重要。
那么,请你开口告诉她,同时也告诉你自己,答案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不愿松口罢了。
本座……
“本座……”
“太卜大人,很抱歉打断了您的……”寒鸦将藏月瓠浮在空中,又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和姐姐遇到了一只仓皇逃窜的岁阳,它就是我们要找的最后一只。”
“没错,据吾所知,这只岁阳的能力是让人在拒绝袒露内心时肢体受限而无法做出动作或发出声音。吾和妹妹商量过了,若是将它用于幽囚狱中的拷问,定会从容许多。”
“甚好,也不枉本座费那么大力。青雀,回去吧。”
符玄回过头,却发现青雀又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头都不敢抬,回到了长乐天,青雀才支支吾吾透了底——
上次,两位判官大人去看幻戏,就是自己带着去的。这岁阳逃窜若是追溯下来,自己怎么着也逃不过请去幽囚狱一「问」。
尤其是雪衣还说,要将那只岁阳再用在被拷问的嫌犯身上。
想想都后怕!
“但还好,还好问题都解决了,景元将军也不打算追根究底,反倒是太卜大人她,近来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了。从前那是严厉的温柔,现在都是温柔的严厉……还不准你拒绝的那种。”
素裳听完便陷入沉思,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还不如回家抱个枕头睡大觉呢。
桂乃芬就很兴奋了,只见她拿着玉兆,手指劈里啪啦地敲着,青雀问她她都不愿意说。
次日,一篇帖子上了「罗浮杂俎」的头条。
标题是——
《被岁阳附身后我成了上司的心尖明珠》
青雀:看来我是逃不过被写进话本的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