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处颇为幽静的院落,一颗老李树在院内静静摇曳,几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娃,正在一个看起来颇为娇俏的成年女子指挥下,搭梯采摘。
白居易最喜欢的水果其实是产自南方的荔枝,但洛阳的气候并不适合荔枝树的生长,只得退而求其次,寻了处种有李子树的院落。
【郎主回来了!】
【郎主今日回来的好早!】
【咦,郎主今日又带回了四位姐妹?嗯?这…这几位的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哈哈,回来了,回来了,樊素不得无礼,这几位是老夫请回来的客人,不是歌伎,尔等切莫怠慢。】
【诺!】
【哈哈哈,小娘子们来的正是时候,这绿李已是收获的时节,一会儿让樊素给你们摘几个尝尝鲜,这绿李虽然寻常,比不得南方的荔枝甘美鲜甜,但也酸爽多汁,是不错的解暑佳品。】
【所以这才是您选择住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吧,什么交通便利,什么地理位置优越,其实都是您胡邹邹,糊弄小孩子玩的?】
听到沈月岚愤愤不平的质问,白居易一副你总算察觉到了的表情,他向沈月岚解释说,没有人会傻到跟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诉衷肠,即便两人一见如故。
但凡在此前的对话中,沈月岚表现出一点点的问题,那白居易就绝不可能将其带到他的家中,但经过多次试探,白居易凭借他独到的眼光,很是确认沈月岚这家伙,应该就只是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傻白甜。
荣获【傻白甜】称号的沈月岚闻言撇了撇嘴,有没有可能是她根本不在乎眼前之人的威胁呢?一个攻击力跟蚂蚁没什么区别的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这些颇为打击他自尊心的话,沈月岚是肯定不会告诉白居易的,既然已经傻白甜了,那就维持这个人设好了,就在沈月岚洋洋得意的时候,能够听到她心声的沈欢颜偷偷翻了个白眼。
就你还傻白甜人设,当初那套冰美人形象多好啊,结果不出三天就在甘月胧面前破功了,她倒要看看沈月岚能挺到什么时候。
闲聊还在继续,诗词方面,沈月岚与白居易的差距就如同太阳与深渊,根本没法交流,所以沈月岚不得不找点别的话题与之闲谈。
美人的话题虽然不错,但院子里毕竟还有小孩子在,不好细说,但凡露骨一点就要被路过的樊素狠狠地剜上一眼,两人兜兜转转最后聊到了酿酒上。
沈月岚自然是深谙此道,但白居易在此事上也是有些心得的,他在诗中写过:
【开坛泻罇中,玉液黄金脂;持玩已可悦,欢尝有余滋;一酌发好客,再酌开愁眉;连延四五酌,酣畅入四肢。】这样的诗句。
更有【白居易造酒除夕赏乡邻】的故事在渭北一代流传,且不说这私自酿酒在唐代违不违法,便是这传说能流传下来,就足以证明此人酿酒的技艺还是很有一手的。
【原来如此,酒水竟然还能这么提纯,真是长见识了。】
【什么?猪肉也能酿酒?那不是尸水吗?】
【咳咳咳,什么话?】
被白居易这话给呛到了的沈月岚,无奈地看了眼前这个跳脱的老头子一眼,虽然她初闻此事时也是这么想的,但你别真说出来啊,立刻就有画面感了。
【这是人家的特色!你拿蛇蝎蜈蚣泡酒,难道就不是喝尸水了吗?你拿鹿茸虎鞭泡酒难道就不是喝尸水了吗?你…………】
【停停停,别说了,再说下去,老夫那些佳酿就都得倒了。】
【哼,说的你现在能喝得下去一样。】
【唉,也是,要不那天全都送予乡邻们好了,就当积德行善了。】
啧,竟然无意间促成了一起民间故事,真是罪过啊罪过,沈月岚暗自腹诽道。
【您开心就好,吾等还是换个话题吧,都知先生诗作的好,不知道先生可还有其他方面的成就?】
【嗯,成就嘛,倒是谈不上,不过,老夫在修书方面还是有点心得的,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听说过《白氏经史事类六帖》,这是老夫以自己藏书为基础,编撰出来的一部词语佳句类书籍。】
【额,妾未曾听闻过,唉,怎叹,先生耗尽心血,编撰成书,而这宝书却自诞生之日便足不出户,不为天下人知,当真可惜啊。】
白居易闻言欲言又止,他本想脱口而出,这些书是自己耗尽家财,辛苦编纂收集而来的,怎好随意假予人手,但转头一想,又觉得沈月岚说的有道理。
历朝历代有名的诗词也好,歌赋也罢,它们之所以会千古流芳,除了作者文采斐然外,更多的其实是因为这些作品能够为大众所知,常颂于民口。
他若是一直将自己的这些藏书禁锢于此,那百年之后,只怕一个散失残缺的下场拍是逃不掉的。
【小娘子所言极是,某受教了,以后若有人来求,老夫定不推辞,来,既然小娘子不喜泡制酒,那就喝点自家酿造的李子酒吧,这是樊素酿的,很是清冽,一般人我可不给她喝啊。】
【那便谢过先生赐酒了。】
酒过三巡,宴会终散,虽然白居易一再挽留,但沈月岚还是带着沈欢颜几个拜别了白府,眼前这个老者的余生和武宗皇帝的统治时间一样短暂,沈月岚已经送别过老赵,她不想再经历同样的生死离别了。
何况眼前的这位大诗人,在他余下的日子里,仍旧会为华夏那璀璨的诗词文化,贡献出浓墨重彩的一笔,沈月岚不能在他身边停留太久。
【小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却也一见如故,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能在此别过了。】
【就是不知今日一别,你我二人今生何时还能再见了,小友尚且年少,老夫却早已白发丛生。】
【先生,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您又怎知岁月悠长就是件福事呢?】
白居易闻言微愣,稍加思索后,便面露了悟之色,随即仰天大笑起来,他看似在笑,实则在哭,他听懂了沈月岚的暗示,大唐早已危如累卵,但他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沈月岚临行前,白居易将他十六岁所作之诗,赠予了她。
【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是老朽十六岁时所作,立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抒发与好友分别时的依依惜别之情,还请小友倾听。】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