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沈月岚所想，如今的襄国城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除了有重兵把守外，与其他城池别无二致，沈月岚进城后简单逛了逛，看着那千篇一律的建筑，张牙舞爪的羯族士兵，衣衫褴褛的汉人，顿时就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趣。
而她之所以不去见石勒，反而在城中闲逛，并非她不务正业，而是因为石勒此时此刻并不在襄国城中。
听此前亲自接待她的张宾说，石虎在南边的谯城吃了个大亏，石勒不得已，只能亲自率兵前去驰援，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应是回不来的。
沈月岚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杜鹃和顾菟正在谯城对峙，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石虎此时此刻便是那个倒霉的凡人了。
【哦？右侯，你们那个石虎将军，在镇东大将军的面前，竟然比石弘等诸位公子还要受宠吗？】
【哈哈，特使说笑了，右侯之名不过是大将军私下给予宾的爱称，虽然不知道特使是从哪里听闻的此事，但还请特使阁下，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揭过此事，直呼宾名便是。】
张宾言罢，一队曼妙侍女便从侧堂鱼贯而出，每人手上都捧着一样在当世堪称稀世珍宝的东西，什么四尺高的珊瑚树、鸡蛋大小的黑珍珠、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稀世罕见的名人字画……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若非沈月岚来自后世，眼界略微高了那么点，此时此刻，只怕就要被其惊掉了下巴。
一旁的张宾，见沈月岚在奇珍异宝、美人字画面前毫无波澜，不动如山，一时间，心中杀意顿起。
要知道，当年他跟随石勒攻入洛阳，在王恺家中见到这些珍宝时，久久不能自持，若非石勒将他唤醒，他只怕就要疯在王恺家中了。
而此人在同样的境遇里，竟能如此平静，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当真如此心性，若当真如此，那此人便可谓人杰也，断不可留啊!
【至于特使大人所说的石虎将军之事，哈哈哈，并非是那石虎多受大将军重视，只是因为前线大败，我军军心不稳，大将军不得已而为之啊。】
【您看，大将军知道您要来，而他却不能亲自接待，心中非常愧疚，特命宾送上这些俗物，聊表心意，补偿大人，待大将军归来，定会亲自为您接风洗尘，以慰君心。】
【对了，还有这些美人儿，皆是出身高贵，教养得当的晋人贵女，那些南来北往的大赵官吏，用了都说好啊。】
【特使也莫要不收，正所谓才子配佳人，美人配英雄，特使这样的人杰，这些残花败柳能服侍您一晚上，那都是她们三生有幸!】
虽然张宾嘴上的恭维之语，自沈月岚入府后就没断过，但沈月岚却敏锐地察觉到，张宾的眼神发生了不妙的变化，便知晓自己此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不该说的话自然是【右侯】之名，此时的石勒还没有与前赵撕破脸皮，他一个大将军可是没有资格封侯的，所谓的【右侯】不过是他给张宾画的大饼，真正兑现还要等到后赵建立以后。
而不该做的事情，自然就是刚刚自己的反应太过平淡了，眼前这些在后世路边摊都没有人要的玩意，在这个时代可是价值连城之物，自己竟然笑都没有笑一下，也难怪张宾会起疑心了。
眼前这位右侯，可不是什么善茬，此人乃是赵郡中丘县人，是西晋中山太守张瑶的儿子。
少时好学，博涉经史，阔达有志。初投靠石勒，随其征战四方，算无遗策，机无虚发。后赵建立后，出任大执法，制定国家制度，专总朝政事务。为官清廉，谦虚谨慎，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深受朝野尊重。
石勒评价他:【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
房玄龄也称赞其:【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
被这样的老油条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此人还曾辅佐石勒除掉同为前赵大将的王弥，彼时张宾便称呼王弥为人杰，而他此刻又称赞自己为人杰，沈月岚顿时警铃大作起来，开始思考着如何挽回局面。
【哎呀呀，大将军当真是大手笔，下官刚刚都呆住了，这些东西当真是大将军送予下官的？不是张大人自作主张？】
【哈哈，特使说笑了，宾不过是大将军身边的一介幕僚，那有什么权利替大将军做主呢？这些东西自然都是大将军赠予大人的，大人可莫要再推辞了。】
【哈哈哈，好啊好啊，既是大将军的美意，那下官便不客气了，您放心，下官回去后定然投桃报李，替大将军和张先生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那宾便替大将军多谢特使大人了。】
【哪里哪里，都是分内之事，对了，张先生，可否为下官介绍一下这些珍宝啊，下官在跟随陛下前，不过一介布衣，生怕辱没了这些珍宝啊。】
【既是特使要求，那宾莫敢不从，不过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等从石崇、王恺等晋室贵胄的家中搜出来的，便于特使聊聊那晋人奢靡之事可好。】
沈月岚不过是想转移一下话题，自然不在乎张宾要说什么，于是非常爽快地点头应下。
【大人您看此人，她乃是石崇家系的贵女，据她说，石崇在如厕时，需有十余个身着华服的婢女，备好各种香粉伺候。】（《晋书》记载：“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沈香之属，无不毕备。）
【石崇曾与王恺攀比富贵，石崇涂屋以椒，王恺便用赤石脂；王恺有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石崇便寻来六七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讽刺的是，王恺的珊瑚树还是作为其外甥的晋武帝送给他的，啊，您看，这株珊瑚树，据说便是当年石崇寻回来那批珊瑚树中的一个，宾专门量过，确有三尺啊。】
【宾还听说，外戚王济食用的乳猪，只用人乳来进行喂养，宾倒是从他家中搞回来了几头种猪下在，今天晚宴，咱们也可以尝试一下嘛，哈哈哈。】（武帝尝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蒸豚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豚。’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
【王济此人因为喜欢骑马，还曾用钱串围绕装饰整个马场，当真穷凶极恶啊。】（王武子被责，移第北邙下，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
【所以说，晋朝早就应该灭亡，先皇与大将军所做之事，实为正义之举，而非晋人所言的那般不堪。】
沈月岚闻言沉默许久，挥退旁人后悄声问道:
【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先生也是中山太守张瑶之后，说出去也是贵胄之家，刚刚那些晋人贵女，未必就不与先生沾亲带故，先生于心何忍？】
张宾没想到沈月岚竟在此时向他问出如此诛心之言，一时间也是呐呐无言，最后长叹一声回答说:
【唉，宾何尝不知啊，便是那羯族食人之举，宾也深恶痛绝，但想要改变这一乱象，仅靠同情是做不到的。】
【唯有择一强者，尽快终结乱世，才能真正拯救万千晋人于水火啊。】
【镇东大将军，便是先生选定之人？】
【没错，小友若真有救世之念，今日之后，便当与宾共同辅佐大将军才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