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历4024年2月21日，总第期】
（一）
天还没亮。
木理市早上的街道尚且沉浸在一片灯光之中。街道上只有风，吹动烟花凋谢后留下的纸片，远处发电厂的烟囱闪动着红色的灯光，沉默地冒着白色的水蒸气，和更高的云似乎要融为一体。
苏晓雨走在沉默的街道上，她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飘过一团水雾，然后转身看向街边，看向一片空荡荡的来路，只有对面果蔬店门口投下的灯光。
她便斜着走出了几步，看到终究是没有开来的出租车以后，又转回头，继续走向前方。
年节走向尾声，就算不用上班，终于也到了离开老家的日子。春运一票难求，好不容易抢到回东平市（注①）的机票，却是早上八点钟起飞的航班了。
……于是，终于要独自走上去往机场的路了吗。
走过一辆车的车头，苏晓雨眼前一亮——一辆出租车正亮着“空车”的灯牌，停在空地上一排车位中的其中一个之中。她耳朵一竖，翘着狐尾快步走过去。
司机将车窗摇下来一条缝：“上哪儿啊？”
“机场去不去。”
“上来吧。”
“开下后备箱。”苏晓雨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这点行李，究竟要不要放后备箱还是个问题。
但是后备箱已经弹开了，所以她就还是走到了后面，把那个装着大号鲨猫抱枕的袋子放了进去，连带着后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也是，然后砰地关上了后备箱的门，坐在了车的后座上，一拉车门——
“嗷！尾巴！”
收回自己的狐尾，她这才悻悻重新关好车门。冬天穿的厚，衣服什么的挡到导致尾巴被夹住也是常有的事情。
“几点的飞机啊？”司机悠闲地端着装有热水的保温杯。
“……现在出发的话，时间应该正合适。”
司机犹豫了一下，把杯子盖好放在一边，拉下手刹，握住方向盘。
“这么早啊。”
“八点钟起飞嘛。现在开过去，然后取票安检啥的，也就差不多了。”
“行呢，肯定来得及。”车在路口的红灯减速，司机一拧空车指示牌，“回江城那头的？”
“嗯。”苏晓雨顿了一下，“东平。”
“哦。”
出租车转过等红灯的队列，右转，来到横贯木理市区的饭川大街上，路灯一对对从左右闪过。
车开得有些快，苏晓雨突然有点犯嘀咕——刚刚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紧后备箱的门？会不会开着开着，自己的行李突然掉在路上，再也找不回来？
她不由得朝后看了一眼，好在没有后备箱盖弹开的迹象。
在两个路口后左转，经过摆到了路中间的早市，一群人围在那边挑拣着菜品。经过了小巷子，路边开过准备去发车的空载公交车；经过尚且还没热闹起来的闹市，经过已经消停下来的夜市——结束的都结束了，开始的正准备开始。
天的那边微微泛起了光亮。苏晓雨看过去，发电厂冒出的云烟和天边一缕缕的烟雾相交，在即将升起太阳的天边织成深蓝的剪影。
她突然有点想把这一幕拍下来，但等到打开拍照界面，出租车已经开进了铁路的涵洞，等到开出去，就被包围在高楼大厦之间，烟囱已经看不到了。
于是苏晓雨就收起了手机，托腮看着窗外。
又是一次离开吗……
好像，没那么多感慨了。
……
（二）
出租车在机场高速上几乎像是要飞起来，苏晓雨不由担心这玩意儿会不会跟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个稀巴烂。
但好在她的过度担心总是过度，出租车照例稳稳停在了飞机场的大门口。
一看时间，才六点二十分。
“二十八块~”
活泼的司机女士紧紧竖着的狐耳终于放松下来，她打开车顶的灯，看后座连狐耳和狐尾都是黑色的齐刘海女孩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画着花朵的十元钞票和一张画着浆果的二十元钞票，接过来随手放进手套箱，然后摸出两枚一元硬币递给她：“慢走~”
苏晓雨拿起电脑包，背在胸前，然后绕到车后，见背包的拉链有些开，调整了一下，拿起背在身后，然后拎起装了抱枕和土特产的塑料袋，合上箱盖，悠闲地走进灯火通明的机场。
现在时间宽裕了，她想。
办理登机，托运掉那个鼓囊囊的大包，在安检口把剩下的东西都放进透视机，然后自己摸摸兜里有没有什么危险品——
狐狸界很和平，很少有强制安检的地方，奈何飞机实在太特殊，只怕有谁不小心忘了包里有危险品给带到飞机上引发事故，这才让机场成了少数需要过检的地方。
“呼……”
总算松了口气的苏晓雨坐在了机场的大厅里。
因为是最早的飞机，现在甚至只有这么一班的乘客在候机，大厅里空旷的很，到处都是空座。
苏晓雨一个包放左边，一个包放右边，自己四仰八叉的靠在中间的椅子上。
她这才有功夫拿出手机，看看消息。
“哈喽。”
“博主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一生🙂。”
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了——那时候她应该还在排队办值机。
苏晓雨看了看聊天框上“photosynthesis”一行字，嘴角微微扬起。
“哈喽~抱抱~”
“我没睡。”
“先去开药吧梦糖，医院一开门就去。”
“现在吃个早饭先好了。”
暂时没再有回消息了，苏晓雨把手机熄屏放在一边，从抱枕那袋里拿出一本封面上没有名字的小说，翻到书签在的那页。
这本书的装帧别出心裁，里面有几页特意做成了黑底白字，被苏晓雨戏称为“真·眼前一黑”。
她过年时听歌，因为好奇背后的故事才下的单，又因为过年期间商家没上班，昨天才刚刚送到手里。为了防止误飞机，她一整晚都没睡，可也只是看完半本。
“比我想象的篇幅要长啊……”
随手圈出一个语病，她暗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如此受欢迎的一部作品呢。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又来了消息：
“互相打招呼好萌，oh。”
“喵喵？”她向对方发过一个表情包。
“就是萌！”
“萌萌~”
……
（三）
“……狐狸航空7401航班的旅客，搭乘狐狸航空7401航班的旅客请注意了，您乘坐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到04登机口上飞机。乘坐……”
“狐狸xx”这样的词汇，如果放到人类世界，或许可以视为“人民xx”之类的吧。
接过撕去副券的机票，苏晓雨走进连接候机楼和飞机的连廊。
周身传来寒意，初生的阳光已经从玻璃幕墙照射进来，让苏晓雨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似乎每次熬夜以后，都会不适应新生的太阳。
“真凉快呀！”她听到身后有小孩子的声音，接着是大人的轻笑：“什么凉快呀，明明就是冷嘛。”
苏晓雨不由得轻笑，小声嘀咕道：
“真凉快呀。”
走进这架款式有些老旧的细长狐狸牌飞机，她一气呵成地掏出小说，把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转身来到自己的座位前，解下身上的电脑包。
应该是邻座的小伙子站起身来，轻快地摇了摇狐尾：“我帮你放吧。”
“唔，谢谢。”
虽然这么说，高挑的苏晓雨已经把包放进了行李舱。不过就算这样，听到这样的搭话，她还是不由地扑楞了两下耳朵，只是脸上还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坐到属于自己的靠窗位置，从背后摸出安全带系好，她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打开狐聊，向家人发去报平安的消息，然后又打开了亲友的聊天框。
“我要飞了宝宝。”
“FOX7401，可以看着我飞。”
打完这些字，苏晓雨侧过身子，对着窗外的飞机翅膀拍了张照片，一并发送。
“掰掰~！”
“你最好是飞机上睡觉！然后下午陪我玩。”
对方跟着发来一个小豆泥的*期待*表情。
“好！我尽快睡！”
“安安~（挥手）”
想了想，她又把那张照片转发给另一个朋友。
没有回信，恐怕是还没起床吧。这样想着，苏晓雨收起手机，又拿起了小说。
空乘在机舱前演示安全带的系法，飞机缓缓滑行，然后在早阳的沐浴下起飞。
……
（四）
终于看完了那部小说。
翻过正文的最后一页，苏晓雨合上书。
那里面的感情太过于真挚了。太过于美好了。太过于浓烈了。
那样的光芒，甚至让她的心，都微微作痛，好像这心是遇到阳光就会融化的吸血鬼。
“面对，凶险的，今后，别离开我。”
仿佛这句歌词久久地响起在她耳边，萦绕不绝。
她不想再往下看，不敢再往下看，可是终于又拿起书，翻过写着“番外”的那一页，继续读着。
书中，就算是伤痛和别离，都让她感到光彩夺目，遥不可及。
平凡的生活中，哪有天才，哪有羁绊，哪有被人发现自己的独特——
就算想说“别离开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对谁去说。
被丢弃之后，被兜兜转转，终于再次找回来，重新得到不离不弃的拥抱，更是像天方夜谭的梦一样。
甚至就算书中人物的受伤，都让她羡慕。
生活拖泥带水，受过的伤大多数都无法让身体留下伤疤，但依然一次次让心伤痕累累——
可是，没有伤疤，又要让安慰和关怀，从哪里生长啊。
平凡的生活，终究就是这样没有波澜的呀。没有刻骨铭心的爱，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恨，只是拖泥带水、永远泛不起涟漪的烂泥塘。那么真挚、那么美好的感情，终于，是不配拥有的吧。
“哈哈。”
她终于看完了整本书的最后一个字，自嘲地笑笑，终于想起放下面前的小桌板，无力地趴在上面，闭上眼睛。
左手臂的肌肉又一次传来一阵抽动和痉挛，左腿也感到有些无力。
熬夜以后，这种情况就会加重。饶是苏晓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似乎没有一个词汇，是为了肱某头肌一意孤行地收缩所创造。
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她才感到身体一阵轻松。
她抬起身，看向窗外，飞机掠过大学城，从舷窗似乎能看到江冷高架路的黑色轮廓，在满是白雪的大街小巷里格外醒目。近处的城市和远处的森林掠过眼前，越来越低，然后眼前猛地变成机场跑道边上的指示灯——
机轮触地，飞机轰隆隆传来一阵震动，然后渐渐慢了下来，一拐弯出了跑道。
嘎吱嘎吱，苏晓雨感到轮子碾过地上昨天刚下的积雪，这种时候的阻力似乎和在平地上有微妙的不同。
好吧，她看向外边，飞机在雪地里划过。
越来越靠近自己的窝窝了，这倒让她的心情似乎又高涨了那么一点。
回去以后，一定要在软软的床上好好补个觉才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