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丝并没有去过堪培加，她也不知道低等级文明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因此绮莲文娜提到的很多东西她是听不懂的，就比如“肥皂”什么的。
但她没有打断她的讲述，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要继续听她讲下去就可以了。
而绮莲文娜说着说着也投入到了回忆中，可能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能像这样能放下戒备、毫无顾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感觉了，因此她虽然是在一边想一边慢慢说的，但一直没有停下来：
“与我这种看着别人脸色小心翼翼的过生活的人不同，小马同学她很有活力，也很具有……反抗精神。
“她虽然文化课的成绩还算不错，但思想改造课她是一概不听的，作业也不交，如果有有老师敢批评她，她就一定会恶作剧回去。
“比如说给教室的门上架扫帚或水桶，用橡皮把教师休息室的饮水机堵上什么的……
“虽然没人敢像她那样玩，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敬佩她，因此也很少有人告密。
“而且她做事也很小心谨慎，所以几乎没有被抓到过。
“在我们习惯性的从工厂里顺东西出来交易之前，她就已经以这种方式出名了。
“我们是在进入工厂打工半个学期之后发现就算往外顺东西也没人管的，那时候她就半公开的在班里宣布，她有黑市的渠道，可以帮我们把各种东西卖出个好价钱，她只收10%的佣金。
“一开始我们也没人信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去黑市的危险性极高，一旦被抓住那可能下半辈子都得待在劳改所了。
“但是后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没过两年就开始实行消费券制度，买任何东西都需要消费券，而成分不好的家庭是不给发消费券的。
“我顺出来的零件和子弹又不能当饭吃，所以我只能做了第一批跟她打交道的人，请求她帮忙把子弹拿到黑市上卖掉。
“当时她还很高兴的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运气好，因为子弹很值钱。
“当时我还不明白不能吃的子弹为什么会值钱，不过我也没想那么多，因为她的的确确帮我把子弹在黑市上卖了个好价钱，又在黑市上帮我买回来吃的东西……
“虽然从军火厂往外顺东西要比其他工厂难得多，风险也更大，但在看到子弹确实值钱后，我还是想尽办法把子弹带出来。
“这样一来二去我也就跟她混熟了，偶尔还跟她聊聊黑市和学习以外的东西，比如各自的家庭和其他国家的情况，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向我透露她有逃离这个国家的意愿。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还真信任我，这事要是被告密到老师或警察那里，免不了直接给安一个叛国罪丢到监狱里……或许是她看出来了我也有逃跑的想法？……
“后来……后来我就知道为什么子弹和食品的价格越来越水涨船高了……
“我十一岁那年开始打内战了，随后我父母就下落不明了，失去了家人的我只能更加依靠小马同学，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在情感上把她当做我的新家人了，所以我才在之后发生的事情中那么信任她……
“从内战结束到饥荒来临、我们逃跑的那段时间，我们依然过着我从工厂往外顺东西，她拿去黑市卖掉换食物衣服的生活，而且也很奇迹的没有被人发现过。
“不只是我们两个人没有被发现，而是全班甚至全校这样搞地下交易的行为都没有暴露，所以关于这方面我们学校一直管的不严，我们也得以靠这种方法持续换取生活必需物资……
“其实她早都告诉我了，她帮同学去黑市上买卖东西不是因为她心肠好，她赚取差价也不是为了发财，而是想逃离这个国家，跑到国外去……
“虽然我也有出逃的想法，但那时我的想法还很简单，以为只是闷着头的往国境线跑，越过去就可以了，只需要等一个内乱的时机。
“但她很严肃的纠正了我，因为我们当时生活的城市离国境线不算近的，一路上至少还要路过两个小城市，因此需要乘坐交通工具，还要解决一路上的食宿问题和警察的盘问，因为整个国家都是严格限制人口流动的。
“当然，如果有个同伴的话一路上也好照应，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正式的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跑。我自然是同意了的……
“其实那段时间我就已经有所察觉了，虽然她表面上装的很友善，其实心里面小算盘挺多的。
“对她有害的事情，或者说风险大于收益的事，她是一概不会碰的。
“我记得某一天发生过一件事，一个同学委托她去黑市买一些昂贵的进口药，因为他妈妈快病死了，国产药几乎没用，国际禁运又导致没有正规途径去买药。
“当时小马满口答应了下来，拿着他给的钱就去了黑市。但第二天却向他表示因为在买完药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警察，为了不被抓住把柄她只能将药扔掉了。
“而且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十分平静，就好像仅仅是在阐述一个比较令人遗憾的小事情，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而且，她还说买药的钱是因为不可抗风险损失掉的，她不负责赔偿……
“由于这件事本身就是严重违法的，再加上那个同学因为母亲的病非常伤心，所以最后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之后还发生过几次类似的小事，但我没有认真去想她的这些行为会导致什么问题，再加上我也没找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就决定继续跟她计划逃跑的事情……
“后来饥荒爆发了，社会动荡不安，我们也攒够了充足的物资，于是我们两人就上路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考虑的十分周到：她首先买通了当地的官员给我们两个开了出市许可证，又贿赂往边境开的长途汽车司机捎带上我们，而这一路上买吃的也都需要钱，实在买不到东西我们才会啃一点自带的干粮……
“等到了边境后，她又花大价钱找到了专门干偷渡这行的人，因为边境是一条河，那人就告诉我们巡逻部队的换防时间，哪里的河道最窄最容易渡过去，以及过去之后应该往哪里跑，获得救援组织的帮助……
“那时候我们随身携带的物资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因此在夜晚降临后，我们就出发往河边去了。
说到这里，绮莲文娜稍微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似乎是定了定神，然后才继续说道：
“但是后来出了些差错，不知道是我们走的慢了还是巡逻部队来早了，士兵的手电筒正好照到了我们身上，于是我们就开始逃跑……
“但之前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未成年的少女也不可能跑过成年士兵，他们追得越来越近……
“而在听到他们的警告说如果再不停下来就要开枪的时候，跑在我后面的小马没有丝毫犹豫的推了我一把，我想她可能是想让我摔倒被抓住，好给她争取到逃跑时间，但是她这个举动却歪打正着的救了我一命：
“因为紧接着士兵就朝我们开火了，我因为倒了下去所以没有被击中，但我的余光瞥到她身上迸射出两三道血雾倒在了河边的草地上……
“因为我跑得很快，所以在被推倒后在地上滚出去很远，直接掉到了河里，那些士兵拿手电筒照了半天也没照到我，胡乱开了几枪也没能命中我，因此我就这样侥幸逃脱了……
“至于小马，我就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或许是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