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荀念轻声道。
虽然不清楚眼前的女孩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确实解除了荀念方才的窘境。不管是否别有用心,在刚才的时候没有对她冷眼旁观,静静等待她被巡逻兵擒走,然后伺机离开,抑或是落井下石,利用自己来创造离开的机会,反而是选择不害怕暴露,直接出手帮助她逃离困境,这一点就够了。
素不相识之下,愿意如此散发善意,已经够了。
荀念也在打量着阎亦如……以某种实际上极其暧昧的角度。
于是,她看见了许多刚才并没来得及看见的细节。
阎亦如仅仅是用着类似于绷带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仅仅遮住了关键部位,光洁而紧绷的腹部,手臂,颈脖全都裸露在外。
在她的肌肤上,有暗红色的脉络明灭涌动着。
从被裹胸布遮挡住的正中间脉络发散而出,盘旋而散,宛若山间流淌的溪水,曲折蜿蜒,却错落有致,或有相交,却绝无纠缠。
‘饮血夺气,炼气为神……焚血功?’
荀念的瞳孔逐渐缩起,不由得缓缓吸起一口凉气。刚刚稍微放下的一颗心,再一次钻到了嗓子眼。
——坏了!这是乱世之宗!
天下武功皆有据可循,拟兽者如虎鹤双形,顺势者如落英神剑。有博闻强记者仅仅凭借短短几下招式,便可认出一人的门派与路数。
……可是要说哪一门功夫连丝毫不动拳脚的平头百姓都能认出来。
天上地下唯有一派——焚血楼。
兴于乱世,止于治世。强盛时浩然成军,傾颓时东躲西藏。
无论是朝廷,还是白道各大派系,皆视之为心头大患。平素行于世间如过街老鼠,倘若立于高台高喊一声“吾乃焚血楼中人”则话音未落便要吃上一摞板砖。
功法以战养战,汲取鲜血,江湖自然是谈之色变。
‘可恶,怎地会如此倒霉……明明各大闲出鸟来的江湖正道已经拿焚血楼开了无数次刀了……’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撞到?!
荀念当下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害怕。而且据说焚血功夺他人之气血,初时并无端倪,只有当内息充盈之时,气满自溢,以膻中穴为中心形成经脉以外,强行锁住气血不外泄的“飞脉”。飞脉足够多之时,才会透体而出,在体表凝聚这等血色纹路。
而眼下这个密度与数量……
荀念悲催地闭上了双眼……她大约是碰到焚血楼圣女了。焚血楼与兵家有相同之处,内力皆为霸道驳杂,煞气外漏。
刚才那个守卫仅仅是寻常人,即便机缘巧合之下觉醒,也不过是精神集中,气力变大,杀意旺盛等等,还算是正常的强化。
眼下这个女魔头看她刚才一拳头打爆巡逻兵的脑袋看来,似乎尤有余裕的样子。
倘若她发作起来,随手一巴掌拍下来,只怕荀念要变成荀念酱。
‘她要我做她的血食可怎么办……她要我为奴又如何……’
人的心念确实迅速,瞬息之间,荀念脑海里面已经出现了无数个非常可怕的未来。
荀念此刻逐渐僵硬的神情生动无匹地诠释了何谓“面有菜色”。
阎亦如哪里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荀念的心里头已经逐渐异化,变成了超级妖魔,只道怀中的小可人儿是吓得如此。
‘可不能教这个钱袋子吓坏了。’
此刻,在阎亦如眼中,荀念仍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小姐,兴许是性子活泼,是个爱耍的,学了一两招粗浅功夫,连内力也浅得感觉不到。
于是,她酝酿了一番,用着极其温柔且充满着母性的声音道:“好好……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甚至用手去抚摸荀念的脸颊。
‘想来师父当年也是这般轻抚我的脸……’
阎亦如的自我认知中,她现在定然是世间难寻的温柔女子。
只可惜……她忘记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她刚才一记强手裂颅直接把巡逻兵大哥打得摸不着头脑,事后也只是随意地在裙子上蹭了蹭。
现在的手上仍然沾着血液与脑浆混合而成的“番茄酱”。
‘哦哦哦哦哦哦!!!’
荀念毛骨悚然地感受着这几根纤细的手在自己的脸上缓缓滑动,随之而来的是那种“番茄酱”特有的腥甜的气息与温热的,湿哒哒的触感。
她顿时感觉自己的胃里面正在不停地翻滚,那种从指尖透出的恶寒,从脸庞如潮水般一浪一浪蔓延开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恍惚之间,她看见了白无常在同她招手。
虽然,荀大小姐有勇有谋不假,但是在连番的生死交替之下,难免经方寸大乱;在希望与绝望极端情绪的交替之间,精神没有崩溃已经是奇迹。
——过多的语言只是粉饰。简明而言,荀大小姐吓坏了,真的吓坏了,真的真的吓坏了。
——“害怕”,也称“恐惧”。人类原始的情绪,在孩童七到九个月产生。
与之配套的行为是……
“(吸溜)……(吸溜)……呜呜呜……不要杀我……呜呜呜……”
没错,虽然很是丢脸,但是不得不承认,荀大小姐直接吓哭了。
她极低极低地呜咽着,精致的嘴角向下委屈地拉开,鼻翼一张一翕。宝石般的双眸蒙着一层水汽,裹着漾啊漾的月光,不时从侧面掉下一两颗小珍珠。
“噫……怎么还哭上了……”这下反倒是阎亦如手脚无措,“俺不杀你!不杀你!俺只是想要问你要……我是说借上一点钱,就一点点!”
嘴上如此说着,阎亦如手头却没有闲,立马抬手又要戳荀念的哑穴。
——“哭泣”是情绪宣泄的绝好方式。
事实上,就在刚刚哭出来的一刹那,荀念心下的恐惧和担惊受怕一下子就消散了许多,剩下的则是对于自己失态的羞赧与面对命运的坦然。
于是乎……荀念当即拍掉了阎亦如的咸猪手。
“不准(吸溜)点我哑穴……!!(吸溜)。”
荀念一边哭唧唧,另一边脑子也没停下:
‘她要钱!快想办法把她骗过去!念念加油!念念是最聪明的!’
灵光一现!
荀念解下了腰间的玉佩,一把子怼到了阎亦如的脸上:“我可是大小姐!只要你把我护送周全……我爸爸……我是说家父定然会好好犒赏你的!”
阎亦如眯起眼睛看着这块在脸上乱晃的金镶玉,一把夺下。
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得并不真切,结合着手上的感觉。
她模模糊糊摸出个“艹”,又勉勉强强感觉出个“勹”。
于是乎……
“苟?你姓苟?”
“……”
“……”
“你的泥丸宫是空的嘛!我刚说了啊!”荀念当场破防,呜咽中带上了一丝委屈,“那是‘荀’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