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念的话语在夜幕之下悠悠飘荡。
她的声音柔柔的，甚是好听。甚至尤带着一丝鼻音，惹人怜爱。几乎满足了外人对这位碧玉年华的少女所有的想象。
冷清，温和，有着南方女孩的特有柔软感，就像是一块温润的和田玉。
声音因为气血空虚而显得没有底气，却有着莫大的力量，将阎亦如的身形硬生生地止住。
随即，她开始解释起这份计划的细节，目光平静，神态冷清，身形亦是坚定非常，令人一时间完全无法将她所说的话语连同“柔软的女孩子”联系起来。
阎亦如呆呆地听着她正在有条不紊地叙述着，眼神逐渐落到了荀念的清秀的侧脸上。
——这真的是刚才那个被吓哭的大小姐？
若是说她先前看待荀念，就好比看着一只人畜无害可爱的家猫的话，现在她看着这位大小姐就像是盯着一只金钱豹。
七分诧异，两分疑惑还有着一分若有若无的警惕。
毕竟没有人会觉得家猫很危险，但是豹子，即使是驯化之后的，哪怕是隔着铁窗，在其扑过来的时候，仍然会感觉到恐惧。
尤其是在她露出了獠牙之后，即便不是对着自己，警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阎亦如轻轻吞咽了一下，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环境才能让女孩如此的有胆识？
这份计划是如此地可行，却也如此地危险。背水一战，以命搏命。难以想象，站在这个女孩对面的敌人究竟会如何凄惨。
——这一份危险感，真是奇妙无比。
但是不论如何，面对逃离这座营地只差一步的时候，阎亦如不禁开始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于此同时，看见阎亦如并没有生气，并且开始认真考虑她的提议之后。荀念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扣在她手腕上的手。
倘若这个魔女执意要找别的方法出去的话，她是拦不住一分一毫的。表面平静的女孩实际内心相当忐忑。
荀念如今是决然没办法完成她所说的计划的，身上的内伤已经恶化，她能动用的内力已经少之又少。
凭借如今柔弱的身板先把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边，然后通过潜行，偷偷摸摸毛走一根火把，然后完美脱身，往营房以及通往缺口的甘草堆里面生一把火。最后在众人喊打中功成身退……
开什么玩笑嘛！
所以这个计划必须要有两个人。
阎亦如已经思考完毕，她皱着眉头。
并非计划不可行，而是可行性非常之高，只要火焰燃起来，缺口处必然故此失彼。
另一人便可趁乱逃遁。
而这，正是阎亦如皱眉的原因。明面上，没有说这个计划到底是要几个人完成，但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想必不会是舍己为人，所以必然不可能让点火之人身陷重围。
那么就是要有另一个人引开敌人。
正面硬冲军队绝无可能生还，但是在引开一小部分注意力之后，借以火光形成乱势再次吸引一部分注意力，凭借身法和距离形成拉吊之势，就有极大可能两人都全身而退。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两个工作如何分配呢？
‘我很好奇，你会如何开口……’
阎亦如定定地看着荀念的面色，眼底深处流露出一种热切与好奇。
只可惜后者在她视线看过来时就低下了头，看不见任何的表情。
荀念当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接下来当然是行动。先前要“逃出营地”这个坚固却又脆弱的纽带系住了两个人，而现在这个纽带已经随时有可能断裂。
如果吸引注意力的人不负责，那么点火之人将万劫不复。如果点火之人不负责那么吸引注意力者更加危险。
更糟糕的情况是二者各怀鬼胎，都没有尽责，那么是双输的局面。
而且还有一种更加糟糕的情况就是阎亦如可以直接凭借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一切，根本不需要她。
只要一掌打断腿，之后必然发出惨叫，接下来把自己丢出去作为诱饵，也便达成了心音注意力这种目标。
荀念的神色渐渐凝重，她纠结地咬着自己娇嫩的唇瓣……直到感觉到了自己的嘴里出现一丝丝腥甜的气味。
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现在根本无法为自己做主。这种如同羔羊般的任人宰割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荀念深吸一口气，面色愈加苍白，她缓慢地抬头，像是迟疑，像是犹豫。
清朗的月色之下，少女将裙角拈起，然后优雅地轻轻将膝盖贴到地面。随后，十指交叉在胸前俯身，盈盈下拜。
“恳请女侠信过小女……兹事体大，攸关生死。小女身子虚弱，独自恐怕难以胜任，只好请女侠代劳引开敌人，小女前去引火。此间二人同生共死，可好？”
这个说法很是聪明，既是示弱，也是示威。
前半部分表达了请求，后面一句同生共死则是小小地警告了她不要耍滑头，否则两个人都将葬身于此。
面前的这个勇敢的少女近乎虔诚般地低着头。
阎亦如眼睛一热，在刹那间将这副景象牢牢地印在了脑海里。
她恍惚之间察觉到了少女一跪之下，是一种理智与骄傲交锋之后，将自己撕碎般地妥协。在少女的周身的空气中，弥散出来的是那种绝望与无奈复杂纠结的情绪与铁石一般冰冷坚硬的决心。
‘我要活下去。’
这是一种独属于女孩的特殊的感知，灵犀一照。
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阎亦如有那么一种预感，女孩的这个姿态，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是一生中的唯一一次。
这是一种隐而不显的心气，在这生死逼迫之下，被撕开了出了浅浅的一角。就好像是一副巨大的札甲在经历了巨大的冲击之后，终于破损，露出了盔甲之后熟鸡蛋一样的洁白与软嫩。
她很不但荣幸地在这里成为这一种姿态的见证者，而且更加贪婪地成为了逼迫者。
‘我很你好奇，我想了解更多。’
“好啊。”阎亦如欣然道，她郑重地上前，想要将荀念搀扶起来。
可是，面前的少女用着不大的力量，却执着地将伸过去的援手推开，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她看向远方，开始预演自己的路线，姿态。
然而，就在她背过身的时候。
“其实你这个计划也可以由我一个人来完成的。”阎亦如的声音飘过，话音平缓，“我的功法特殊，能让我即使负伤也能保持战斗能力的。”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阎亦如如此问了一句。
荀念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回头。她回绝掉了这个稍稍有些无聊的提议，像是把她刚才的决心当做是玩笑一样的建议，怎么可能就这样答应呢。
她当然知道接受了建议自己会更加的安全。
只是，有着更重要的东西她还需要守护。荀念拍掉自己的膝盖上留下的碎石头和灰尘，显露出了红红的印子。
别人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只有荀念自己知道。自己的宁折不弯的剑心就在刚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裂缝，虽然细微却无可弥补地成为了巨大的瑕疵。
‘恐怕……会在以后的武道路途上成为我的心魔吧。’
或许那位焚血楼圣女是好意，或许是随口一提。对于荀念来说，只要应了这个茬，哪怕其他人并不这样认为，她也会觉得，好比有一块烙铁将滚烫与耻辱印在了她的心头之上。
“你不怕死吗？”
阎亦如再次出言问道。
荀念回头苦涩地笑了笑。
这个问题她一点也不想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