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滂沱，黑云之下一片昏暗，大江之上一片鲜红。
逃难的人们沿着江边蔓延百里，他们背着行囊拉着木车，将那泥泞的土路踏成浆糊。
龙言披着一件比他身子还要大的蓑衣跟随着队伍缓慢前进，脚下的草鞋已经踏烂，脚底磨出的血泡被踩破，污血淤泥混杂，血肉模糊。
“龙言，你还好吗？”
说话的是一位衣着粗布衣的大叔，他满目担忧地看着龙言。
“我没事，谢明叔的蓑衣。”
龙言简单地回应着，头也不抬，明叔侧目看着那被一件蓑衣就遮住的小侄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将龙言从那被乱军血洗的家中拽出来后，龙言就始终保持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没有哭喊，没有奔溃。
他只是一言不发，冷静得让人害怕。
人们在江边向着下游而去，直到他们走到一处被荒废的寺庙里，这才终于有了歇脚的地方。
这前脚刚一踏入寺庙，迎面扑来一阵恶臭，龙言捂着自己的口鼻，一脸嫌弃的跟了进去。
明叔也被这呛鼻的烈臭熏得眼睛痛，他看了看龙言那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臭是臭了点，但好歹也算是可以遮一下雨了。”
寺庙不大，四面透风，屋顶有个大窟窿，雨水长驱直入，淋湿了中间的一尊石刻佛像，它满身遍布青苔，慈悲目俯瞰着众人。
明叔与龙言跟随众人来到佛像前参拜，所有人都在感谢着佛祖庇护，祈求着神佛保佑，唯独龙言直勾勾地盯着佛像而没有低头。
“明叔，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
明叔有些惊喜地看着龙言，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龙言第一次主动说话。
“应该会有吧。”
“那祂们为什么放任坏人肆意妄为？”
龙言一下就把明叔问哑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无法回答。
“唉，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吃完好好休息，你看你的脚丫子都烂了，明天我背你去肇城，届时咱俩叔侄找一个地儿吃些好的。”
明叔没能回答出来也是在龙言的意料之内，，他只是单纯的不爽那神佛吃着香火却不作为。
不过现在一想到明日就可以到达肇城，结束这艰苦的逃难日子，龙言也开始对明日有了期待，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明叔，你说这中原也会有那些战乱吗？”
“应该不会吧，中原兵强马壮的，横扫众国无一败绩，万国来朝的大国谁敢去动他们啊。”
明叔每次一说到中原的相关信息，都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不过这些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吧，毕竟你父亲教过你认字，你也总是泡在书房里面，说实话其实明叔我也是听你父亲的话才知道这些的。”
龙言听着垂下了脑袋，嘟着嘴吧囔囔道。
“那些书都在家中被坏人一把火烧没了，我父亲为了救书扑进了火海，再也没出来过……”
明叔一愣，看了一眼龙言后连忙移开了视线。
“呃，抱歉……明叔刚刚一时间太兴奋了……”
龙言抿着嘴点了点头，刚倒头躺下睡意就蔓延开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便忍不住回忆起家中的遍地鲜血和满村人们的惨叫哀嚎。
火光中，村民射出的弓箭甚至无法在群身披重甲的敌人身上留下刮痕，他们列阵而来，一路碾压着所有人，重甲线阵宛如一堵平移的铁墙，所过之处碾出血泥与惨叫。
轰隆隆……
随着一声闷雷滚过，夜雨更大了。
半梦半醒间。
一种强烈的不安让龙言辗转反侧，他隐约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在看着他们。
啪。
一声清脆的动静惊醒了龙言，他睁开眼睛，正好与佛像四目相对。
“刚刚是梦吗？”
龙言有点迷糊，他屏息凝听着周围的动静。
人们痛苦的低吟与雨声交织，外面是雨水与瓦片和树叶的撞击声，而在更深处的树林内，似乎有着些许金属之音。
龙言慢慢撑起身子，瞪大着眼睛看着远处那扇破窗户，外面是昏暗一片的黑。
啪！
又一声脆响，正是那窗外发出，龙言很确定外面有东西在看着他们，但龙言看不清，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不对劲……这种心里毛毛的感觉，和被山林野兽盯上时一模一样……”
他又环顾了四周，昏暗的室内似乎有越来越多人开始痛苦的呻吟。
直到一股血腥味慢慢钻入鼻腔，龙言才终于看清了四周，却也顿时看傻了眼。
无数个人形黑影匍匐在周围，它们趴在人群身上啃食着什么，头一低一抬就扯出一条条血肉，它们四肢纤细，似人非人。
“尸鬼……”
龙言一下就想起这些大人们口口相传的怪物，他们骨瘦嶙峋，食人怕光，扎堆出现，发出的声音类似人类的低吟，嘴巴的唾液会让人失去感知，从而当人们发现伤口时往往为时已晚。
他不敢发出声响，慢慢地伸手想要去唤醒明叔，可是晃了半天对方都没有反应，回头看去，明叔已经瞪着双眼没有了呼吸，脖子处少了一块肉，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没等龙言反应过来，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脸颊，随手一抹，手掌就留下一片暗色。
抬头一看，整个屋内的横梁上全是尸鬼，它们趴着木梁，嘴里的口水不断滴落。
尸鬼们看着龙言，并开始缓慢地聚集而来，龙言看着四周那扭曲的人影，心脏开始猛烈地撞击胸脯，口干舌燥下连口水都难以下咽。尸鬼的恶臭愈发浓烈，死亡的寒意从脊背向着指尖蔓延。
“要死了……”
在恐惧的重压之下，龙言一下蹦了起来，疯也似地大吼大叫。
“大家快起来！别睡了！”
龙言突然的高声嘶吼将尸鬼吓退了几步，他顺势捡起别人的一根拐杖开始胡乱挥舞，踩过一个又一个人，但是现场却无一人回应。
“快起来！快起来！有尸鬼！别睡了！”
他不断地在驱赶尸鬼，可赶走前面的，后面的就会围上来。
刚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一只尸鬼见势从木梁上直接就飞扑而下，龙言瞳孔一缩，本能地一挥拐杖！
砰！
拐杖一下横扫正中尸鬼的脖子，将其一棍子打飞撞向佛像，尸鬼的脖子直接被打断，扭成奇怪角度的脑袋依旧张着嘴巴呻吟着。
尸鬼的身体重量似乎比想象中的要轻不少，但也因为用力过猛，拐杖一下就被打得个粉碎，龙言一脸震惊地看着手里的碎屑。
“这，是我太大力了还是这拐杖太脆了……”
愣神之际，不知自己已是手无寸铁地倒在地上，看了看身旁“熟睡”的人们，才发现他们一个个早已面无血色，众观整个寺庙，铺满的尽是人的尸骸。
龙言的思绪顿时闪回被乱军血洗的家中，一样的尸横遍野，一样的腥臭无比。
龙言的呼吸愈发急促，他无助地望着四面八方那黑漆漆的尸鬼，它们正在试探性地靠近，爬过一具又一具尸体，四面已无生路。
最后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佛像身上，就连那佛像也爬满了尸鬼。
如今这夜雨下的寺庙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龙言只能双膝跪地，闭上双眼，静候死亡。
尸鬼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温热而腥臭的吐息令人窒息，恶臭的味道如同倒塌的高墙向着龙言压来，这等待死亡的过程不过几秒，却是如此煎熬。
“小娃子挺生猛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龙言还以为是死前的幻觉并没有太在意，可随着周围的突然一阵骚乱，尸鬼的恶臭尽是散去，空气一下变得阴凉。
“小娃，睁开眼睛，没事了。”
当龙言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幻觉时，他用力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佛像四周已无尸鬼。
“佛祖……显灵了？”
“会参拜神佛的死人，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呢，哈哈哈。”
转头一看，只见那昏暗的门口处站着一个佝偻身影，他披着黑色的兜帽披风，手里拄着一根比他还高一截的拐杖。
那老人一步一步走了进来，身上挂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金属片，身后背着一个大木箱，走起路来乒乓作响，兜帽的阴影下一片黑，他走到了龙言跟前，龙言也依旧无法看到那兜帽下的容颜，老人继续说。
“当老夫的跟班吧，神佛不保残魂，老夫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