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众神为什么会选择他?
关于这点其实南北苍自己都说不清楚,也根本不相信伊索伊的那套说辞,尽管他自诩救世主,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天道化身对他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也让南北苍无法反驳。
少年没有任何【救世主】应有的特质,这份过于沉重的使命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与资格去承担,唯独那份明知前方道路一片黑暗却仍要向前,就算被路上的荆棘与挫折摧残到粉身碎骨神形俱灭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始终鞭策着他不断向前。
“你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南北苍此刻紧盯着上帝的双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用理智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与动荡不安,并飞速思考起谈崩后该如何带着伊索伊脱身的对策,强迫自己思考从而暂时忘却并缓解来自灵魂的震颤与痛苦。
“无论你们对我有多么的不满与失望,但在挑选【救世主】这件事上,从始至终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我说的没错吧?”
虽然南北苍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到底何德何能让众神最后选择他这么一个平庸无能之辈,让他背负那无与伦比的千钧重负,完成那以往纪元无数穿越者前辈都触不可及的终极伟业与目标,卷入那命运与因果双重编织的使命与责任。
南北苍从不觉得自己被众神选中成为唯一救世主是件多么伟大的事情,更不会觉得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绝无仅有的幸运儿,恰恰相反,南北苍只觉得自己无比的卑微,所谓的救世主、天选之人、命定之子等名号对他而言既不是荣誉的勋章,也不是他骄傲的资本,而是命运赐予他的沉重枷锁。
但他别无选择,明知前路坎坷,荆棘丛生,稍有不慎就会跌入那由亿万艰险汇聚而成的流沙,坠入不可挽回的深渊;明知自己的命运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连带着自己那可悲可笑的过往都完全沦为众神的掌中玩物,却又被名为命运的丝线所束缚,身不由己。
上帝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南北苍,原本脸上流露而出的温和此刻终于放下了伪装,宛若刺骨的寒冰一般,身为至高神明的威严仅仅只是显露丝毫,就让南北苍和伊索伊感受到了那股如同万千山岳星辰般的重压。
祂突然笑了,原本那股要将南北苍的身心与灵魂泯灭的无上威压,在此刻仿佛随风飘散的烟云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宛若冬雪融化,春露晨曦般的温柔,整片空间都随之发生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变化,也让时时刻刻警惕四周的伊索伊为之一愣。
“这就是你的觉悟?”
还没等伊索伊反应过来,上帝突然轻声问道,如同星空般璀璨明亮的眼眸此刻含情脉脉,声音更是轻柔宛若情人之间的幽幽低语。
“这就是我的觉悟。”
南北苍点头,直视神明那能看穿一切的双眼。
尽管伊索伊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转折,但至少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到是缓解了,刚刚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伊索伊感觉就差一点双方就会打起来了,他甚至都在心中草拟了一份【关于救世主被上司弄死该如何快速表明立场再宣誓效忠的保命手册】。
这也不怪伊索伊认怂,对面什么配置,自己这边又是什么配置他可太清楚了,光是天道意志的化身都已经远不是他俩能够面对的存在了,别说还未成长起来南北苍了,就算是他伊索伊的全盛时期,估计对方一个念头都能抹杀他俩成千上百次了。
“知道西西弗斯吗?”
就在伊索伊对此松了一口气之时,上帝又问道。
南北苍轻微皱了下眉头,点了点头回答道 “古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国王,每天循环往复往山上推动石块的……西西弗斯?”
上帝轻笑着点头。
“我总觉得在你身上,看到了这位悲剧英雄的一些特质。”
南北苍没明白上帝想要表达的意思。
“从众神选择你的那一刻起,众神就明白你身为救世主,无论前世还是如今,你都从未向命运妥协或臣服,你不愿成为被命运所驱使的奴隶,也不愿成为被众神操控的傀儡。”
“而众神看中你这份坚如磐石的不屈意志,也对你内心这份反抗之心感到不悦,但在我看来,所谓反抗命运实属徒劳,就像是故事里的西西弗斯一样,永无止境地推石上山、巨石反复滚落的循环皆是徒劳无功到头来,也不过只有敢于践踏神明尊严这一点值得赞扬。”
少年陷入缄默,他此刻终于明白上帝所要表达的意思,他看着对方脸上柔和的笑意,直觉无比的刺眼,内心突兀的生出一股想要将其那张绝美纯洁的脸给撕下来的冲动。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做,理智战胜并平息了内心的怒火。
南北苍面无表情的看着上帝,语气平淡道,“所以你想告诉我,反抗命运的下场,只会像故事中的西西弗斯一样,在这场荒诞的最后注定徒劳无功?”
上帝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然后笑盈盈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怎么,我们的小救世主对这个故事还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
呵呵……
南北苍在内心发出冷笑,继续说道,“明知一切皆为徒劳,却仍然要坚持推石,无论你们众神如何将故事的内涵与哲理所扭曲,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反抗赋予人尊严。”
“就像我一样,明知前路的困难险阻会像荆棘一般,但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不断向前,哪怕到最后一切皆是徒劳,一切皆无意义,那也是我对自身价值与意义的探寻,我不需要你们众神来定义我的一言一行,况且我的行动本身即是对虚无的否定。”
“西西弗斯,他并非被动的去承受那残酷的神罚,而是以推着巨石上山,主动对抗诸神与命运荒诞,明知巨石必落仍清醒坚持,明知黑夜漫漫仍然高举名为抗争的火苗,尽显对诸神的蔑视、对死亡的憎恨与对生命的热爱,哪怕一切皆为徒劳,也依旧不屈服于众神为他裁断的命运,因为抗争本身成为存在的终极意义。”
上帝微微眯起眼睛,对此不置可否。
双方再次陷入缄默,却没了之前的争锋相对,但在一旁的伊索伊看来,不过又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你认为你无路可退,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上帝在思索了一会之后,面上绽放出柔和绝美的笑容,宛若晨曦的甘露般甜蜜清新,但在南北苍看来,却如同淬毒的匕首般,无时无刻都在寻找少年内心的破绽,然后发出致命的一击。
“难道不是吗?”南北苍没好气道。
上帝轻笑出声,眼神玩味的注视着少年,“那可未必哦。”
下一刻,整片空间开始剧烈的变化着,犹如一滴水落入原本平静的湖泊,掀起阵阵涟漪,那无垠的苍茫星空在南北苍的眼中转瞬即逝,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化作一道道流星划破虚空。
整片寰宇在此刻仿佛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少年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与意识在瞬间跃过无数的维度,那是不同于他往返现实与精神世界之间的感受,时空与维度的穿梭让他无法感受到丝毫时间的流逝,而当他的意识再次回归清醒之时,却发现自己仍然身处那无边无际的苍茫寰宇之中。
所以到底发生了啥?
南北苍一脸迷茫的望向依旧空寂无声的宇宙,有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然而下一刻他就瞪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面上的表情也在此刻凝固,少年怔怔的看向前方那一望无际的浩瀚宇宙,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如同深邃海洋中的璀璨宝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包裹,也衬托的更为光彩夺目。
南北苍此刻的喉咙是如此的干涩。
毫无疑问,那是地球,也是他的家乡。
“在这浩瀚无边的星海之中,一颗星球诞生生命的概率极低,可能低至万亿分之一或更低,而经过分子经过亿亿亿万次的碰撞与演化下,在那无限趋近于零的概率下,才可能从中诞生智慧生物甚至是文明。”
上帝一蹦一跳的来到南北苍的身后,拉起少年的衣袖,靠在他的胸前感受后者此刻的心跳,似是茫茫星河之下的恋人般亲密,而南北苍对此却浑然不觉。
少年怔怔的看着他原本的家乡,那是他十六岁之前的世界,那里有他这十六年来生活的痕迹与记忆,也是“南北苍”这个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你想干什么?”南北苍低头,目光森冷的盯着依偎在他怀中的上帝。
而对方轻轻眨动蝴蝶般轻盈的睫毛,抬起头与少年对视良久,随后笑着离开他的怀抱。
“你不是总说你别无选择嘛,那现在我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如何?”
南北苍眉头紧锁,而一旁的伊索伊已然发觉问题的严重性,就连全程保持沉默的天道化身,对此都显得非常意外。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承担救世主的职责,背负沉重的使命继续走下去,哪怕前方无路可走,你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开辟出一条路来,哪怕粉身碎骨神形俱灭,内心也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迟疑与放弃,直到阻止【万世终焉】的来临。”
“至于第二条……”上帝捂嘴轻笑着,指向那颗蔚蓝色的星球说道。
“我可以将你送回你心心念念的老家,并删除你这段留着也无用的记忆,让你重新过上正常人的平静生活,但我也会回收众神曾赐予你的一切,让你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怎么样?”
哈?
说实话,南北苍这次是真懵了,他转头看向伊索伊,发现这家伙跟他一样目瞪口呆。
这啥意思啊?是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太过无礼,冒犯到了这位至高无上的神明?还是说自己无意间说的某句话,正中对方的雷区?
可那也不至于直接把我开了吧!
南北苍的内心此刻已经陷入了天人交战,似是已经预见自己失去救世主这一层身份后,再无任何利用价值的他会落得何种凄惨的下场。
此时伊索伊终于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了,他觉得自己再继续装哑巴的话,事情可能会向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极速狂奔,上帝的行为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玩笑的范畴,尽管伊索伊不清楚对方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但他敢肯定的是,这绝不是众神的意志。
南北苍的重要性伊索伊可太清楚了,重要到过往所有穿越者绑一块,都不及少年的万分之一,就算南北苍自穿越以来的表现确实没有身为救世主应有的璀璨与亮眼,但不可否认的是,众神唯一认可的存在,众多命运与因果交织的神选者,真正的天选之人,这些都是也只能是属于南北苍一个人的光环与冠冕。
在此之前众神更是对他千叮嘱万嘱咐,哪怕魂飞魄散,神性陨灭,也要保证南北苍抵达最终焉,阻止【万世终焉】的来临,也是在那一刻,伊索伊如此深刻的感受到众神赋予他的使命何其沉重。
是的,他俩都有各自的使命,而伊索伊的使命就是确保南北苍在成长的道路上不出意外。
因此当那两个选择摆在南北苍面前的时候,伊索伊会如此的焦急,因为他知道一旦少年选择回归平静的生活,那么众神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可伊索伊刚想开口,却被上帝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一切行动,那股无法用言语来自描述的沉重威严在瞬间便摧毁了他内心的防线,全身仿佛笼罩在无边的黑暗星云之中,刚到嘴边的话又不受控制的咽了回去。
上帝露出柔和治愈的微笑,祂踮起脚摸了摸南北苍的头,手指轻抚过少年的发丝,“神明不屑于说谎,而我也会履行承诺。”
“所以,做出选择吧,南北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