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特没有昏过去太久,也许只有十五分钟。
倒下的大哥布林的血腥气钻进他的鼻孔,他便苏醒过来。
眼前是不熟悉的天空,日照当头。
但全身上下却充满了莫名的力量。
“我……这是……”
普莱特望向手边,右手被扎穿的地方,好像血已经流干了,或者伤口自己结了痂……疼痛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强烈了。
更重要的是,那把凭空出现的长剑,就躺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没有把它丢出去的印象,脑海里的记忆,在昏过去之前好像一直把它攥在手里……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面前这只倒下的大哥布林,好像是相当稀有的魔物……只要用长剑割下它的耳朵,就能在冒险者协会换到一笔委托外佣金。
于是他站起来,拎起自己的铁剑,切下了大哥布林的左耳耳尖,塞进背包里,然后瞥见了背包角落的铁镐。
“呜哇……我是来挖陨铁的来着。”普莱特挠了挠头,看着那把铁镐,“……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吧。”
把背包重新背到肩上,长剑插回剑鞘,普莱特的目光再度投向不远处的那把剑。
现在那把剑好像和普通的铁剑没有什么区别了……它表面也没有光芒,也不会自己动,尽管那精致的雕文还存在于护手上,但好像也不再会放出白色的光芒缠住自己的胳膊了。
普莱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他身为工匠的矜持决不允许这把长剑就这样丢在野外腐朽……于是他走上前去,将它拾起……
“唔哦?”
拾起它的一瞬间,普莱特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若不是连忙绷直了大腿,他就又要跪倒在地上了。
就像被人点了穴位一样,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身体,只是捡起那把剑,就仿佛垮掉了一半。
但,还能接受。
毕竟自己可是被一群哥布林追了不知道多久,还和那么大的大家伙打了一架……一想到明天早起身体肯定会浑身酸痛这件事,普莱特一边叹着气,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肩膀。
“……还是走吧。”
普莱特转身,走向自己印象里跌下来的那个斜坡……说实话他也不太记得了,他想的是至少从这大坑里爬出去。
回过头一看,这大坑还真是有够大的。
原先站在大坑几乎正中央倒没什么感觉,现在爬到了几乎徒手不能再往上爬的地方,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这个坑至少有二十米深……而坑的另一边的树,甚至都看不真切的远。
粗略估计直径大概有三四百米。
得是块多大的陨铁才能砸出这么大的坑啊?普莱特一边思考着,一边拔出那两把剑,作为登山杖,狠狠插入岩壁,然后借力继续往上爬。
等到爬到大坑的边缘,丛林的形态才浮现在眼前——藤蔓缠绕在高大的树木间,地上满是苔藓生长的烂泥和气生根,放眼望去满是碧绿。
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找来时的路几乎不可能吧……
想到这里,普莱特再度把目光投向那把剑。
他记得很清楚,这把剑……曾经与他对话。
或者说是直接把声音灌进了他的脑海里,告诉他,「相信它」。
而现在,这把剑不会再发出光芒,也不会用白光缠上他的手臂,更不会与他对话了。
“……希弗里斯在上。”普莱特看着那把剑上的铭文,一些极细小的卢恩文字,“要是你知道怎么走出去的话……”
剑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倒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普莱特下一秒就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就像一个疯掉的匠人和自己的作品对话那样愚蠢。
甩了甩头,把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普莱特望向了天空。
太阳在自己的斜后方,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一点的样子。
他回忆起那张地图,作为标记的地方,就在下车地点的北面。
经过简单的思考,普莱特决定向右前方走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径直走向那条从兰尼奥顿到提多郡的小路。
在绕过了无数难以攀爬的藤蔓和树根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条小路——两边的领主共同出资修建的,一条将丛林切割开的石灰板路。
回忆起早上被那群哥布林追着,一直向西北方向逃跑,现在只要向兰尼奥顿方向行走的话,就能在路边看到自己的车。
因为经常在外面收集素材,普莱特有无数种办法找到回到车子的道路。这是数十年野外求生的经验,而他自己认为,只是他和那辆“铁堡”号有心灵感应……
不多时,他看到了那辆亲切的大家伙。
只不过……
“是谁干的!!”
普莱特跑到车旁,跪了下去。
“铁堡”号的侧面,原本是加固的铁板,现在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就像被攻城锤正中那样,地上的石灰板路,也留下了一条长约半米的轮胎印。
而它的顶部,也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个窝坑下去……整个车顶棚的固定架的龙骨断成了三节,透过破洞往里看,有一节就躺在车内的铁砧上,完全脱落了。
而车辆前面的驾驶舱也整个变形,挡风玻璃全碎了,车内的皮革座椅上的皮革被扯碎,变速箱的档把也被折断……
车里的武器和护具完全被洗劫了。
“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普莱特看着那好像被试图破坏过的大挂锁,它已经没用了——因为它锁住的活动窗的导轨已经变形,车舱也打不开了,“就把我的……铁堡号……”
普莱特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毕竟自己经常会离开车子,而不得不把车停到什么地方。
所以车上基本不会放太多钱币和值钱的东西,而且,那扇大铁板门,也会让一般的盗贼望而却步——这堪比大铁棺材一样的车子,真的有必要浪费时间撬开吗?
但那个洞……还有那遭到惊人的破坏的痕迹……
普莱特立马意识到了犯人的身份,然后却不得不叹了口气。
“原来是那家伙……”
他说的就是那只被他用剑捅穿了喉咙、割下了脑袋的大哥布林。
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吧,自己孤身一人来到那种家伙的族群的栖息地,更何况它或许是某种具有更高级智能的个体,想撬开这个箱子看看里面放了什么宝贝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它的确有那个力量。
那个洞,说不定就是它用木棍捅穿的。
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意义了。
于是普莱特拉开已经变形的驾驶舱大门,坐在有些扎屁股的座椅上,把两把剑摆在一旁,拉动控制点燃的火花塞杆,车底立刻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
还好这辆车的发动机藏在车底,靠锁链和滑轮组控制……如果听了那家伙的建议,把发动机放在车头的话,今天就完蛋了。
尽管发动机因为一些煤渣混入而产生了些许异响,但普莱特有充足把握,它还能坚持到兰尼奥顿。
这么想着,普莱特用力推入已经断掉的档把进入前进档,松开离合踏板,车子开始缓缓开动。
……
因为挡风玻璃碎了,所以他不敢在驾驶舱里过夜。
每每夜幕降临,这片大地上就会出现很多游荡的怪物——各种不死族和一种名为拖尸鬼的夜行性魔物,会潜伏在黑暗中,把人杀死,然后拖回巢穴享用。
尽管随着魔龙的死,这些魔物的数量也大幅减少了,但对于已经习惯了对付这种荒野的普莱特来说,还是躲在结实一点的货仓里更舒心一点。
今晚也是,怀里抱着那把白色剑护的剑,靠着铁砧,望着从那个破洞照进来的月光,久久不能安睡。
他在想,那个哥布林既然能有那么大的力气,那它身上或许还有能利用的素材……只是切下耳朵,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
于是,他满脑子都是用那只哥布林的各种器官制作的各种装备,比如哥布林背皮盾、哥布林牙匕首、哥布林头骨圆盾……一想到这里,他就追悔莫及,为什么当时不多看两眼那家伙的尸体呢。
不过,已经出发了三天了,剩余的燃料也不够再来一趟往返的了……
想到这里,普莱特把怀里的剑抱得更紧了。
他如往常一样睡去。
今夜是满月,许多夜行性的动物也会比平时更加活跃,尤其是以魔力为食的魔物。
相传,大地上的魔力,最开始是月亮上的人带来的。
他们在此地修建了大量的月亮祭坛,用来吸收通过月光传递过来的魔力,并使之遍布大地。
无穷无尽的魔力铸造了一个黄金时代。
后来有一天,月亮上的人如同他们来时那么突然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月亮祭坛也逐渐被埋没,沉入了地下,变成了遗迹。
地面上的魔力也越来越稀少,为了争夺魔力丰饶的栖息地,魔物与人类、亚人间开展了一场持续数百年的战争。
以魔龙为首的魔物,随着战事的持续而越发强大——只要有一丁点魔力就能不眠不休、甚至不需要进食的它们,毫无疑问的是比人类这种又要吃饭又要魔力、比亚人那种离开高浓度魔力几乎寸步难行的种族更高级的存在。
但是,随着那些人的出现,胜利的天平却逐渐倒向了弱小的种族。
勇者和她的伙伴们,用了不到三年,就将亚人和人类两个对立又弱小的群体联合到了一起,终止了双方的斗争,并借助两个群体的帮助,势如破竹一般消灭了无数拦路的魔物,并在第十三年,杀死了魔龙,结束了这场长达数百年的战争。
但勇者,却在与魔龙的战斗中牺牲了。化为夜空中的星光,永远保护着这片大地上的生灵……
……
“哐哐哐!”
“呃?啊?”
普莱特猛然爬起,实际上是被有人敲打铁门的声音吵醒的,便从洞口里探出头去。
只见一支五人小队,站在铁堡号旁侧,站在最前面拿着一把宽刃剑的年轻男性正用拳头敲打着铁板。
队伍构成似乎是一名持盾前锋,一名阔刃剑战士,一名弓箭手,一名法师和一名牧师,很常见的综合型阵容。
“别敲了别敲了,今天不开张。”普莱特从驾驶舱的后门走出去,又从驾驶舱下了车,站在那五人小队面前,“你们是……”
“啊,初次见面,普莱特大叔。”刚刚一直敲铁板的男人伸出手来,“我是D级冒险者团队‘红隼’的团长,毕德戈尔。”
“呃嗯,D级冒险团队。”普莱特还一副有点没睡醒的样子,简单和他握了一下手,一根手指掏着耳朵,“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据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人看到了陨石,我们打算去那里寻找一下陨铁——呃,我记得大叔你……是铁匠铺的老板对吧?”他又把目光投向铁堡号,“今天不开张……?”
“这破车都快散架了,我得赶紧回城里去修。”普莱特拍了拍铁堡号为数不多的一根纵梁,“而且……我车上的东西都被洗劫了,前天清点的时候基本没剩下什么能用的东西。”
“被……洗劫了?还有人敢洗劫远近闻名的普莱特大叔吗?”毕德戈尔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大叔你会找人去报仇的,对吧?”
“没那个必要,我这人向来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呼。”普莱特吹了一下指尖,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毕德戈尔身上的装备,很常见的在镇上的铁匠铺就能买到的轻型防具,他身后的同伴也是如此,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就是,”毕德戈尔忽然又有些慌乱了,眼睛不知道往哪处摆,“我想……如果我找到了陨铁……能不能拜托大叔你帮我打造一套装备呢?”
“说到底陨铁这玩意到底存在不存在还是个未知数。”普莱特耸了耸肩,“不过如果有材料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尝试一下。”
“那、那就好。”他舒了口气,“还以为……普莱特大叔是个很难沟通的人……”
“祝你们冒险顺利。”
目送小队离开,普莱特再度登上驾驶舱,然后发动了车辆。
因为马不停蹄地在开,也许今天就能到兰尼奥顿,今晚就能在舒适又软和的旅店床上休息了。
想到这里,普莱特的嘴角就禁不住的上扬。
尽管他把铁堡号视为自己的家,但他当然也向往柔软的床铺……如果不是有一次不小心被点燃的床铺烧得铁堡号差点就剩一个骨架,他说什么也要在货仓里装个床。
只有柔软的床铺才能让他紧绷的肌肉得到放松,如果此时能有一碗热乎的汤,几块刚出炉的香喷喷的面包就更好了。
旅行后的美好愿景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完全忘了一件关键的事。
这可能会让那些新手冒险者丧命的关键的事。
……
“普莱特大……噗!你这是开着和魔兽打了一架吗?”
“差不多吧,麻烦你们把大门再开一点……”
黄昏时分,普莱特终于进了城镇的范围。
为了防范可能的魔物,兰尼奥顿的城门一般都是半开的,只有像铁堡号这样的大家伙经过的时候才会把另外半扇打开。
普莱特已经以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镇为活动据点将近一年了,因为这里不仅是由于距离旧魔龙岭相对较近的城镇,武器需求量比较多,更好做生意,另外一个原因便是……
“呜呼哇哈!等的就是这一刻啦!”
“呀啊!普莱特大叔!欢迎光临!”
这里有着别处都没有的,亚人酒馆“德米”。
亚人这个种族,说是一个种族,其实也有很多不同的分支,亚人共同的祖先是四只元素的精灵……也有说法是那四只精灵本就是世界上一切生物的起源,到现在基本上也只能靠外貌来分辨亚人所属的支系,而所有长得和人类大相径庭的、可以交流的生物,基本都被归类于亚人了。
德米的老板娘是个老太婆,同时也是个开酒馆的天才。她雇了一大堆没什么魔法天分、甚至无法养活自己的亚人来她的酒馆打工,为他们化妆、陪客人聊天,并收取酒水费,作为酒馆运营的资金。
她雇来的亚人里,有狐妖、猫妖、犬人、海族、哈比、拉米亚等等一系列,符合各种人类性癖的亚人,男女都有,而整个德米酒馆,也是一处占地面积大得很的综合性娱乐场所……附近很多喜欢亚人的人类都会来到这里消费。
普莱特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他今天踏入门槛、做好被灌醉的准备之前,脸上却忽然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于是他不顾周围一度服侍他的亚人姑娘们的盛情邀请,径直朝老太婆坐镇的吧台前走去。
“哦吼,好久不见啊,普莱特。”老板娘还在用某种油性染料涂抹着她那长而弯曲的指甲,只是抬眼瞥了普莱特一眼,“怎么,今天想让我陪酒?”
“那我肯定是疯了。”普莱特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摆在吧台上,看着周围被亚人姑娘或者少年们搀着走来走去的顾客,他咽了口口水,“那个……老板娘?”
“有事快说。”
“那个,请仙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