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啊啊啊啊啊!”
毕德戈尔趁着那地吞花的藤蔓间歇的空档,举起长剑,向着那粗壮的根茎砍了过去。
富含魔素的根茎宛如钢铁,在毕德戈尔砍下去的瞬间,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诱人花那长满倒刺的嘴巴里,一只手艰难地探了出来。
“不要管我们了……队长……快走!”
“可恶!可恶!!可恶!!!”
冒险者协会定位在B-级的魔物,地吞花,是一种常年蛰伏在地下、只有特定的季节会出现的一种植物型魔物。
高约两米,拥有很长的带刺的藤蔓,位于其顶部的花萼内长满了防止猎物逃出的倒刺,花苞能分泌一种能溶解猎物的消化液。
通常情况下,它会潜伏在地下,并且几乎不会移动,而如果有重量和人类相当的、具有魔力的生物踩在它上面,它就会从地下钻出,然后将猎物一口吞下。
因为花萼中有很多倒刺,一旦被吞下是很难逃脱的。花苞会伴随着猎物的挣扎与消化液充分混合之后闭合,而后形成它的果实——果实成熟的过程就是猎物被慢慢消化的过程,最后将变成一颗具有大量魔素的果实,炸裂开后变成飘散在空气中的种子,完成生命循环。
为了保护花苞,地吞花有着很长的、可以自由活动的藤蔓,并在果实成熟前,依靠地面震动感知并无差别地攻击周围所有活动的物体。
“地吞……咕噜咕噜……花不是……咕噜咕噜……我们能……”
“夕丽卡啊啊啊啊啊啊!!”
“哐!”
毕德戈尔手中的长剑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断成了两节,飞出去的一头扎进地里。
随后,一根带刺的藤蔓猛地向毕德戈尔甩了过来。
“呃咕!”
他试图用肘部的护具阻挡,但那藤蔓和地吞花的根茎硬度相当,就像被一根铁棒砸中了胸口,毕德戈尔倒飞出去,实打实地撞在了一棵树上。
这片空地……矗立着七棵大小不同的地吞花。
另外三棵已经进入成熟的末期,棕红色的巨大果实悬在空中,干枯的藤蔓盘在附近的地面上,而另外四棵……里面包裹着毕德戈尔的四个同伴。
持盾前锋佛兰特·嘉蒙,牧师安西·鲁奇,法师文迪·鲁奇,弓箭手夕丽卡……
“谁来……救救我们……”
毕德戈尔跪倒在树前,绝望与懊悔充斥了他的思绪。
如果不是刚刚自己执意要进入丛林打点野味,同伴也绝不可能遭遇这种事情……
这附近地吞花出没的地区都会被标记在地图上,如果提前确认了的话,也绝对不会钻到这种地方……
佛兰特和自己有将近二十年的交情……鲁奇兄妹的父母还在等着他们拿赏金回去治病……夕丽卡是师从同一猎户的师妹,和自己……
“哎哟!”
从灌木丛中猛然扑出摔到地上的,是个长了大胡子的中年人。
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皮夹克,手里拿着一把短剑,笨拙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普莱特大叔?”
“啊,果然是你。”普莱特朝毕德戈尔伸出手,“……其他人呢?”
“在……在那里……”毕德戈尔指着远处的地吞花,“他们……被吃掉了……”
“嘶……那是什么东西?”普莱特朝地吞花的方向望去,“这附近有这种魔物吗?”
“拜托了!普莱特大叔!”毕德戈尔突然抱住了普莱特的胳膊,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救、救救他们……”
普莱特眉头紧锁:“别开玩笑,我就是个打武器的,这种东西我可……”
突然,普莱特手里的剑冒出了米白色的光芒。
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伸出白色的细长光芒,将普莱特的手紧紧绑在了剑柄上,然后猛地冲了出去。
“啊?啊??”
普莱特根本没反应过来,被拖倒在地。
剑似乎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任凭普莱特的胡子和脸在地上疯狂摩擦,扬起一大片尘土。
然而,普莱特经过的地方,猛然冒出许多地吞花——顶破了地面猛然钻出,一口咬到了空气,然后再度钻入地面。
“你给我……老实点!!”普莱特猛然翻身站起,死死拽着短剑,结果却依然被它拖着走,双脚的牛皮靴子在地上摩擦着,“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普莱特大叔!右边!右边!!”毕德戈尔大声喊道。
“什么……”
突然,一条鞭子从普莱特的右边袭来。
普莱特完全没反应过来,却突然被剑朝下猛地一拉,鼻子在地上实打实地砸了一下,但躲过了那条藤蔓。
一行血液从普莱特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咿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普莱特完全侧躺在地上,在不停冒出的地吞花之间穿梭,眼看就要接近那四朵还在扭动着的地吞花。
突然,短剑冒出了耀眼的光芒,长度陡然提升,变成了最初见到时那样的长剑。
普莱特被剑拽向空中,在空中转了一圈半,然后剑直接借力横斩,斩断了地吞花花萼下面的茎干。
如同爆炸一般的光芒从断掉的茎干冒出,高浓度的魔力流泄露出来,涌向天空,那些依靠魔力驱动的带刺藤蔓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
随后,“彭”的一声,地吞花被砍掉的花萼猛然撞在地上,长满倒刺的花瓣散落开来,消化液喷了一地,一个身影也从中跌落而出。
是毕德戈尔的同伴,弓箭手夕丽卡。
“咳咳……”她咳嗽着爬起身,满眼都是震惊,看看普莱特,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我……我还……”
普莱特全身上下都在与地面的摩擦中挂了彩。
但他一脸坚定地望向手中的长剑。
“……你能救下她,那你也能救下其他人,对吧。”普莱特盯着护手上的铭文。
长剑冒出了淡淡的光芒。
普莱特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剩下三棵地吞花。
然后,他猛然朝那三棵地吞花冲了过去,靠自己的双腿。
……
“哈……哈……”
互相搀扶着的四个人,普莱特殿后,毕德戈尔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丛林。
多亏了那束火光,几人不至于在森林里彻底迷路。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被惹恼的地吞花竟然会长出腿来——紧紧跟在后面。
然后,另一个身影从他们身边经过,猛然扑向了那些追杀的地吞花。
“嗷啦!!”
普莱特为汉维打造的矮人斧,刻意在中轴线上加大了重量,可以让这把斧头很轻松地砍断十分坚硬的物体。
汉维早就闲出了毛,看到有架可以打,抄着斧头就化身成了小旋风,把那些追杀的地吞花切了个稀碎。
汉维只是不喜欢灌木丛生的地方,他并不反感干架。
“哈、哈……”
六个人东倒西歪、衣衫褴褛,围在篝火前面。
佛兰特把自己身上还算完好的马甲和风衣,分别披在了安西和夕丽卡两位少女身上。
年轻的牧师安西跪坐在地,低声诵唱经文,为普莱特全身上下渗出血液的擦伤进行治疗。
普莱特手里的短剑,此时还冒着淡淡的光芒,在安西凝聚周围空气中稀薄的魔力时,它的表面也逸散出了一缕魔力……
他身体上的擦伤正在肉眼可见的恢复着。
“哈啊……我还以为我会死在里面。”戴着圆眼镜——一个镜片因为镜框变形而不知去向——的魔法师文迪仰天长叹,“队长你真是,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的不知道是什么。”
“十分抱歉!”毕德戈尔突然俯身在地,“我没想到那种地方会有……”
“啊?”文迪却突然一脸惊诧,“队长……你没事吧?”
“什么?”
“那个队长竟然道歉了耶。”安西朝普莱特小声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了,大叔……是你救了大家。”
“嗯……不……”普莱特也坐在地上,右手握着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短剑,“我只是……算了,就当是这样吧。”
“如果大叔没来的话,我们今天怕是要交代到这儿了。”看样子是最年长的佛兰特开口道,他上身的胸肌相当发达,和普莱特不相上下,“队长之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哦。”
“知道了……”毕德戈尔依然伏在地上,“我们……先取消探索的计划吧,装备都破破烂烂的了……”
“同意。”
“我没意见,本来就是队长你自己想来的。”
“文迪!”安西用长杖敲了一下文迪。
“干什么诶老姐——”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毕德戈尔抬起头来,望着普莱特,“大叔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呢?”
“噗呃。”普莱特突然被呛到了,“什么?”
“大叔的剑法我好像隐约在哪里见过。”毕德戈尔盘腿坐在地上,抚摸着下巴,“为了习得最强的剑法,我看过不少剑术书……大叔你的剑法是什么流派的?”
“什么流派……”普莱特把短剑向身后藏了藏,“比起那个,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吗?被那玩意抽了好几下吧?”
“诶?啊……我从小就被人夸相当扛打。”毕德戈尔挠挠头,看向安西,“安西,大伙的伤……”
“姑且没什么大碍,在队长决定进入丛林的时候,我就为大家释放了支援魔法。”安西跪坐在地上,牧师长杖摆在身前,“不如说,普莱特大叔才是我们几个里面伤得最重的……”
“我还行,”普莱特活动了一下胳膊,上面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了,“牧师是负责支援和治疗魔法的吗?我还是头一次接受这种东西……”
“你要是像我一样征战沙场很多年,你就知道这玩意用得有多频繁。”
汉维忽然从后面揽住了普莱特的脖子,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双手和脸上满是地吞花的汁液。
“这位是……”
“汉维·高杉,在兰尼奥顿有一家工坊。”汉维和毕德戈尔握了一下手,“如果你们有什么要修的大件可以拿到我那里。”
“我的铁堡号现在就放在他那里修。”普莱特对毕德戈尔指指汉维,“技术很强的人哦。”
“跟你比起来可差远了,还有,”汉维忽然从普莱特背后抄起那把短剑,“这把剑到底什么来头?”
“啊!”普莱特转身扑了上去,“还给我!”
“哎呀,我又不抢走,我就问问……”汉维因为个子矮,所以重心很稳,哪怕普莱特全身压上去几乎都不为所动,“是你自己打的剑吗?”
“呃。”普莱特握住汉维抓着剑柄的那只手,沉默了几秒,然后松开手,有些失落地坐回原地,“是……也不是。”
“那叫什么嘛?”汉维把剑重新摆在普莱特面前,双手环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是什么答案?”
“就是,怎么说呢,”普莱特摊开双手,盯着那把剑,“明明我完全没有打造它的印象,但总感觉……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打造出这样的剑。”
“至于自夸到这种地步吗?”汉维笑着用手肘顶了普莱特一下,“嘛,不过你这么说我倒也能理解……毕竟,你这家伙是我见过的最强的武器匠人了。”
“嗯……”毕德戈尔却从刚才开始一直注视着那把剑,然后抬头看向普莱特,“那个,可以给我看一下吗?那把剑。”
“唔。”普莱特眉头微皱,思索了几秒,才将剑拾起、递了出去。
毕德戈尔拿过剑,仔细看了看白色剑护上的铭文,然后站起身,向着黑暗的马路挥了几下。
然后他又一头雾水地走了回来,坐在原地。
“发现什么了吗?”普莱特问道。
“嗯……”毕德戈尔挠了挠头,看着手中短剑中间的凸起,“说实话,不太明白……这种构造感觉很难传导魔力,但它又仿佛能容下很多魔力的样子……”
“哈哈,我就说嘛。”汉维拍了拍普莱特的后背,“我说它是把附魔剑,你还不信。”
“说得好像你比我还懂武器。”普莱特朝汉维摆了个鬼脸,接过毕德戈尔递过来的短剑,指着它对汉维道,“附魔武器要有铭文、魔导回路、储魔槽和魔力传导材料四大要素,缺一不可,但这把剑上除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卢恩铭文以外……”
“行了行了,”汉维立马推开普莱特,但实际上滚走的是他自己,拿起放在不远处地上的矮人斧,又滚了回来,“你看我的这副武器,和你手里的这把到底哪个好?”
普莱特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武器,最后看向他:“……这个问题很蠢。”
“怎么蠢了?”
“武器是为了保护弱者而诞生的。”普莱特把短剑举向空中,剑尖的方位正好指向月亮,“只要能用来保护弱者,武器就是把好武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从硬度上来讲肯定是大叔你的更胜一筹。”毕德戈尔从腰间的剑鞘里拔出长剑……准确来说是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长剑,“这下还得麻烦大叔你给我修一下了。”
“都破成这样了还怎么修啊?你是不是傻。”文迪推了推眼镜,然后看向普莱特,“话说回来,大叔,你说武器是用来保护弱者的,那你能帮我造一把我能用的武器吗?”
“你别插队。”
“你买把新的就行了吧?反正你的主武器是你那筋肉大脑……”
“文迪!”安西拍了文迪一下。
上一秒还被魔物吞进肚子、生死垂危的冒险者,现在就能围在篝火前打闹了。
普莱特看着这些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
汉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可不能再跟你们闹腾了,明天还得接着修你那堆破烂。”汉维站起身,看向普莱特,“你打算跟他们留下,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大叔留步,我还想问问关于……”
“你,右转,冒险者商会。”
“我今天不把你另一片眼镜打下来我以后吃饭桌上永远摆着一双刚佛兰特脱下来的皮鞋!”
“……啊?”
“呃啊!好可怕哦!”
普莱特站起身,把地上的斧头拾起来,递给汉维。
“你先回吧,我明天和他们一起回去。”普莱特低声道,“说不定还能谈成一笔买卖呢。”
“你跟这种等级的冒险者谈买卖?”
“没关系。”
汉维看看普莱特,又看看他身后那打成一团的魔法师和剑士、劝架的光膀子壮汉、气得直跺脚的牧师还有捂住脸却悄悄看他们互相撕扯衣服的弓箭手,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转过身,朝不远处路边停着的第四天星走去了。
翻身上车,点亮屏幕,启动推进法阵,然后如同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转眼间就看不见了。
“来分配下今晚的值夜顺序吧?”
“哦,好。”
普莱特回到了冒险者的圈子里。
明明年龄差了快一倍,却聊得很投机。
关于武器的知识,普莱特几乎有问必答,这却让魔法师觉醒了了不得的东西。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用剑作为法杖来使用的话……?”
“不不不,那样就太危险了,一般的剑可经不起那么高强度的魔力流,会碎得很厉害……”
“可是,大叔你能打造这样的武器吧?”
“诶……”
的确能打造,但普莱特可不希望现在摆在兰尼奥顿冒险者协会会长办公室墙上的那奇葩玩意儿以另一个形态重新战斗了。
“魔法师还是有魔法师的样子比较好。”普莱特捏着额头,“不过,耐用一点的不锈钢法杖我倒是可以给你打一把。”
“可以用来敲爆某人的头吗?”文迪瞥了毕德戈尔一眼。
毕德戈尔嘴角上扬,一脸自信地说道:“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法杖硬还是我的头硬。”
“你听到啦,是他自己要求的。”文迪撇撇嘴,看向普莱特,“请帮我打造一把比他的筋肉脑袋还要硬的不锈钢法杖吧。”
“你们……真的是。”普莱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