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确定魔龙瓦尔布里的魔素反应中心了，就在……这儿。”
“嗯……一如既往的深山老林啊。魔龙那家伙不会寂寞吗？自己一条龙在这里。”
“无论如何，这样它就无法呼叫增援了不是吗？”
“可是……总觉得这样……它为什么要远离魔界深入到这种地方呢？还自己一个……龙。”
勇者泊莉什·希莱尔望着桌上，亦舒·安普罗放置于地图上的纽扣出神。这是亦舒用了大约半天时间就成功探查到的魔龙的方位。
过去近十年里，勇者一行人一度认为魔龙就该呆在魔界的最深处，一边拯救困于魔界的人类的同时，一边如入无人之地地穿行在魔界各地。
但哪怕勇者一行人已经如同最资深的旅行者一般，足迹遍布魔界的每一寸土地，却连魔龙的影子都没见到。
疲惫而迷茫的勇者一行人正打算一如既往的班师回朝时，大魔导师亦舒·安普罗却在路过这个小镇的郊外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魔力。
摩霍利镇，距离与魔族交锋的魔界边境有大约五百公里。
这里的魔素充沛程度和魔界几乎相当，也是这附近许多魔法研究者和魔素依赖症的亚人的聚集地，在大魔导师中也很有名，因为在这里研究出的魔法，在魔界也同样可用。
魔素也是魔力的另一种叫法。魔力浓度提高到某种程度时，它的性质会变得和魔力不尽相同，此时的魔力就称为魔素。掌控和使用魔素对魔力亲和度的要求更为严苛，而能够使用未经稀释的魔素释放魔法，是成为大魔导师的必修课之一。
于是，一丝疑惑在亦舒的心中涌起。
然后他就释放了一个他独创的探查魔法——用来定位传说中的魔龙的方位。以往这个魔法并不会起什么作用，不知是在魔素的加成下，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次释放的魔法却给出了十分明确的答复。
位于摩霍利镇西南方向大约三公里处。
“泊莉什？”
“嗯？啊，抱歉，我走神了。”泊莉什晃晃头，远离文明而变得有些糟乱的栗色长发翻腾着，抬眼望向哈洛尔，“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护卫团的大伙都已经疲惫不堪了……我们要在这种情况下和魔龙开战吗？”哈洛尔身上披着雪白的希弗里斯教教袍，熨金帽檐反射着魔力提灯的蓝白色的光，“我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如果，我是说如果……魔龙真的会在此地一动不动呢？”
“嗯，让护卫团的大家负责其他工作吧。”泊莉什把她的佩剑立在地上，双手握住剑柄，“如果只有魔龙自己，我想我们五个应该应付得来。”
“……该说你乐天派呢，还是……”哈洛尔苦笑着扶着额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和护卫团的大伙说一声。”
哈洛尔带领着大约五十名牧师，每个都是能成为地方教堂圣女或圣者的、牧师强者中的强者。护卫这些牧师的骑士团也有近两百名。
他们是为了能让勇者一行人能够适应长时间的作战而被派来的、以及无论受了何等的伤害都能再度站起的高级支援魔法“无上圣光”的支援教团。基本等同于只为哈洛尔一人服务的。
哈洛尔离开了他们，最多只是无法释放“无上圣光”而已——哈洛尔自己也很强，一个人就能顶一百名牧师。
“不过……魔龙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也没有见过就是了。”宽大的拉格特摸着下巴，硕大的肚皮使他最多能站在这个距离看地图了，“我们……真的能赢吗？”
“能在熔岩巨龙的吐息下站足足三分钟的家伙还能说出这种话啊。”泊莉什坏笑道。
“那是……！”拉格特瞥了离去的哈洛尔的方位一眼，“哈洛尔的支援魔法……”
“支援魔法是支援魔法，你自己的强大是你自己的强大，如果你总要把自己强大的事归结于支援魔法……”一直坐在一旁装备箱上的斥候希莱·法尔塞尔站起身，来到拉格特身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你怎么不去当牧师呢？”
“呃嗯……”
“等打败了魔龙，一定要让拉格特把体重减下去。”泊莉什双手抱胸，橘色的披肩下是略微有些瘦小的身板，“强大是一码事，健康是另一码事。”
“他减下去？不可能不可能。”亦舒和希莱异口同声地说道。
泊莉什看看两人，又看看比他们大了好多块的拉格特，略显苦涩地笑了笑。
“我已经让护卫团去疏散城镇的居民了……嗯？怎么了？你们又欺负泊莉什了吗？”
“那倒没有，比起那个，既然你遣散了护卫团……”亦舒叉着腰，面朝哈洛尔，“也就是说，你也同意现在就去挑战魔龙吗？”
“我虽然更希望等我们下次再去……”哈洛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泊莉什一眼，泊莉什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大战之前才会出现的那种严肃的表情，于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看样子勇者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呢。”
……
“愚蠢的人类哦……胆敢挑战无上的魔族首领……”
“看这里！魔龙！”
在标记的地点附近，五人找到了一座洞穴。
洞穴很深，而且形成的年岁似乎也很长，到达洞穴底部时，众人终于见识到了魔龙的真面目。
全身上下覆盖着象征不详的黑紫色的鳞片，如同人类一般盘腿打坐在洞穴的最深处。
伴随着五人推开它打坐房间的大门，它也终于回转过身，漆黑的龙头上，两颗紫色的瞳孔在五名勇者身上扫视着。
而拉格特首先发起了攻势，如过去他所做的那样，只要吸引了所有的火力，同伴们就会把他们的敌人揍趴下。
没有计划，没有事先准备，所有战斗都凭借着个人的努力和团队的协作。
这就是号称世界上最强的五名人类组成的勇者小队。
“吼吼，那就最先拿你开刀吧。”
嘲讽起了效果，魔龙伸出巨大的手爪，朝拉格特的方向猛拍过去。
拉格特一惊，猛地举起自己那把用一整条巨龙之手打造的重剑，硬吃下了魔龙的一击。
双方都吃了一惊。魔龙吃惊于眼前这个小玩意儿没有被一巴掌拍成烂肉，拉格特也吃惊于这魔龙的攻击……竟然没有一点点魔素的痕迹！
他硬吃下攻击、站在地上死死顶住魔龙手爪的同时，瞥了远处的哈洛尔一眼。
她一路诵唱抵御强大魔素攻击的支援魔法简直像个小丑。
“你就这点能耐吗？啊？”
“呃！？”
拉格特全身上下的肌肉轰鸣着，坚硬的岩石地面猛然裂开许多裂缝，魔龙的手爪被猛然顶飞，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魔龙的身体向一侧倾斜。
魔龙似乎被惹怒了，一边手肘顶住岩壁，头顶上掉下许多石渣，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猛然朝拉格特砸了下去。
“轰！！”
拉格特的半个身子陷入了地面，几乎无法动弹。
但他依然用重剑顶在头上，魔龙依然无法伤到他分毫。
“明明享有魔龙的称号，在战斗上却是个新手呢。”
魔龙一惊，远处已经借助钩索爬上岩壁、占据有利地形的希莱，已经将魔导蚀刻弹丸向魔龙的眼睛发射了过去。
用来驱散防御术式的、尽可能蚀刻了更多的铭文的弹丸，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一般刺入了魔龙的瞳孔。
单手挂在岩壁上，另一只手握着猎弩的希莱也吃了一惊。就连最弱的龙族也知道用最基础的魔素屏障防御自己的弱点，而这家伙……捂着眼睛怒吼的样子，都无法称得上是弱，简直……
像婴儿一样。
“……”哈洛尔完成了诵唱，如同彩虹一般的色彩在泊莉什身上亮起，“泊莉什！”
“嗯！”泊莉什猛地点了一下头，从剑鞘中抽出自己的长剑，“接招吧！魔龙！”
刚刚被打瞎了一只眼睛的魔龙，完全没反应过来，泊莉什身上套着几十层祝福魔法，如闪电一般接近自己的胸前。
那唯一没有被鳞片包裹的、称为龙族最脆弱的地方，腹部，在泊莉什面前一览无余。
在手中凝聚任何一名魔剑士都叹为观止的魔素量，将其灌注到手中这把随便哪个武器铺都能买到的、流水线上生产的铁剑中，泊莉什如履平地一般地登上了魔龙的肚皮，然后猛然将剑插了进去。
被魔素充盈着的物体，会变得相当坚硬。
泊莉什在祝福魔法的作用下，沿着魔龙的腹部，一眨眼间来到了它的胸前，随后，将长剑拔出，猛然刺入了所有龙都应在那个位置存在着的心脏里。
而下一瞬间，泊莉什最先插入的腹部，才如同刚刚意识到自己被刺了一般，忽然喷出巨量的紫色血液。
魔龙的腹部被泊莉什剖开，连心脏也被刺穿，只要接下来砍掉它的头，就……
“呃咕！？”
魔龙突然以连泊莉什都没注意到的速度，猛地抓住了泊莉什。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那位勇者，是从未被任何敌人碰到过一次的、绝对速度与力量的化身。
却如同一只家禽一样，被魔龙猛地抓在手里。
“咕呃啊！！”
泊莉什猛地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在她身上的几十层支援魔法完全没起效果。
魔龙似乎只是轻轻一用力的样子，泊莉什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碎掉了——内脏也被碎掉的骨渣搅了个稀烂，甚至连手中经过世界上最强的魔剑士强化过的铁剑，也像一根树枝一样被碾成了好几段。
“这就是……人类的勇者吗？”魔龙的腹部，紫色的血液如同泉涌，但它好像完全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原来如此……”
“魔龙……”
泊莉什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并没有带走她的意识——多亏了哈洛尔那公式一般朴实的支援魔法，让她哪怕濒死时，也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意志来接受传说中几乎能做到起死回生的“无上圣光”……
可现在仅凭哈洛尔一人是无法释放的。
要是再给她几年说不定就可以。
但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要是。
“泊莉什啊啊啊啊啊！！！”
拉格特借助重剑的重量，猛然从嵌住自己的坑中站起，朝魔龙奔跑了过去。
哈洛尔也第一时间向拉格特施加了他需要的所有支援魔法，但泊莉什距离太远，无法作为施法的目标……
亦舒早就完成好了诵唱，寻找着能打中魔龙另一只眼的角度。
“哐！！”
“咻——啪！”
拉格特的体重超过了四百磅，外加哈洛尔的层层支援魔法，一次就造成了大约三十吨的冲击力，像一辆满载的大罐车一样撞在魔龙的腿部……
亦舒也在几乎同一时间将爆炸魔弹射入了魔龙的眼眶，下一刻，它的眼眶突然爆炸，被炸碎的眼球溅得到处都是……
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大家……快跑……”泊莉什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无上圣主希弗里斯……”
哈洛尔刚刚开始咏唱，鼻子里就猛然飙出一股鲜血。
亦舒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他听到哈洛尔的第一个音节时，就不由得张大了嘴。
这是高级支援魔法“无上圣光”的引语。在准备妥当的前提下，魔力会顺着众多教团成员的牧师杖，涌入诵唱者的施术单元中，随后发挥作用。
哈洛尔没有教团，没有施术单元。
她要用自己的身体承载绝对庞大的魔力，然后独自释放“无上圣光”。
哪怕这会让她中途暴死……她也没有停止诵唱。
“魔龙……”泊莉什很明显已经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看向魔龙已经被打瞎了双眼的头部，“就这样……杀了我吧……”
“无上圣光”只对活着的人有效。
泊莉什认为，只要自己死掉了的话，哈洛尔就会停止诵唱……
然而，魔龙却缓缓站起身，握着泊莉什，转过身，朝洞穴的深处走去了。
这里……也不是洞穴的最深处。
魔龙一直坐在那里，只是因为……它要用身体堵住那洞窟的洞口。
而洞口内的景象，令泊莉什睁大了眼。
月亮祭坛。向外涌着浓到发光的魔素，被岩壁上的某些黑色物质吸收。
那是……虚空石。
“魔龙……你……”
洞外，亦舒用昏睡魔法强行打断了哈洛尔的诵唱，轻轻扶住她的身体，让她平躺在地。
希莱也从岩壁上跳下，试图拉起连续冲撞了几百次而力竭倒下的拉格特。
然而这个四百磅的大块头躺在地上，除了还喘气，就像死了一样。
于是他向洞穴深处望去，刚想迈出脚步，却被亦舒一把拉住。
“魔素含量太高，你会死在里面的。”亦舒神色凝重，紧紧抓着希莱的袖子。
……
“人类的勇者，你知道魔素是从哪里来的吗？”
魔龙拖着身体，尽管血液还在往外涌着，那些紫色的血液，实际上也是一种魔素。
一碰到地面上那些漆黑的东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空石，一种会吸收魔力的矿物，曾经常被用来制作杀死魔族的武器，但它本身吸收魔力并不受控，在人类掌握魔法的使用之后，这种东西就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魔素被凝聚到极致，应该是纯白色的，但目前还从未有人将魔素凝聚到那般程度。
哪怕泊莉什，也最多将魔素凝聚到蓝白色的程度。
“月亮……祭坛……”泊莉什全身上下的疼痛，随着支援魔法的逐渐失效而越发强烈而明显了起来，她不得不咬紧牙关，面色狰狞，“上古时期……月亮上的人……”
“嗯，不完全对。”魔龙将手指指尖轻轻抵在泊莉什的嘴唇上，双眼失明的它，竟然能如此精准地放到位置而没有把她的头按碎，“没有什么月亮上的人。月亮上没有空气，没有生物能在上面生存。”
“什么……”
“月亮上的人，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曾经遍布这片大地的人类。”魔龙缓缓挪动身体，似乎是坐得太久了，腿部活动也有些不太顺畅的样子，“为了他们的未来，他们深深地打入地下，攫取这颗星球自身的能量。”
泊莉什感觉到，魔龙依然紧紧抓着她的身体，然而此时，她能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大量魔素传身而过的那种刺痛感。
这种浓度，放在同伴们身上足够杀死他们。
“他们在彻底掌握这种能量的使用方法之前，便被这种能量带来的副作用杀死了。”
魔龙来到月亮祭坛旁边，停住了脚步。
泊莉什忽然注意到，这所谓的月亮祭坛，实际上是一条极深极深的洞……完全不知它的深度。
从洞里涌出的，是足以杀死世界上所有人类的魔素。
“魔素……是这片大地……自己的能量……”泊莉什望着那浓到发光的纯白魔素，嘴唇不由得微微颤抖，“这就是……魔素的……本质吗……”
“可惜，在知晓旧世界人类的想法之前，我就已经被你刺成了这样子。”魔龙忽然苦笑道，“我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名旧世界的学者了吧。”
泊莉什沉默不语。
魔龙是学者？这种事绝对会冲击到让那个老国王都晕过去的程度。
数百年以来，魔龙带来了魔族，占领了魔素充沛的地方，已经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事实，人类被魔族逼迫到如此境地，也成了勇者掀起反抗浪潮的根源。
没人想过魔龙的苦衷，也没想过它的目的，只知道它是绝对邪恶的化身，只有杀死它，人类的苦难才终将结束。
但现在要是让人去理解魔龙的思想……
“哈，看来勇者也不是那么愚钝的存在嘛。”
“……嗯。”泊莉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盯着那座井，“如果……国王也……”
“不，没那个必要。”魔龙缓缓抬起握着泊莉什的手爪，“我已经找到了最后的人选。”
“什么……”
“封印祭坛的祭品。”
……
“轰！！”
随着一声巨响，洞穴中的魔素浓度陡然下降了。
意识到变化的，首先是苏醒过来的哈洛尔。
她狂奔着冲入洞穴。
其余的伙伴紧随其后。
在洞穴深处，伏着一具巨大的躯体。
是魔龙的尸体。亦舒点点头，确认它身上的魔素反应已全部消失。
哈洛尔绝望地在空无一物的洞穴中翻找着。
本就空无一物。她在找什么呢？
纯粹的B动静持续到哈洛尔彻底绝望地跪坐在地，牧师杖丢到一旁为止。
之后，是洞穴中死一般的沉寂。
以及不知何人的啜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