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你好。”
“我还在想，是谁躲在大锅炉里偷偷摸摸的，没想到是你们两个。”
哈比姑娘环顾四周，然后把手放在额头，瞳孔微微发光，忽然瞥见旁边的汉维，又放下了手。
普莱特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哈比姑娘，而是仙华。
“所以，为什么还没走，还跑到后街来了？”仙华有些不满，双手抱胸，“我不是叮嘱你们马上离开的么？”
“报告！”汉维忽然举起手，“是我要来的，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吧！和普莱特没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仙华捏着额头，“今晚已经够乱了，你们还要……呜，我送你们走吧。”
“嗯？”普莱特愣了一下，“外面……不是在抓我们吗？”
仙华有些疑惑：“抓你们？为什么要抓你们？”
“因为……没消费就来后街了……什么的？”
“要抓的不是你们，是拜太阳教的几个客人。”仙华摆了摆手，“泰兰走了，但泰兰的几个同行者还是来这里了……老妈她说什么都不想让拜太阳教的人踏入这里，所以刚过中午就往回赶……”
“啊，拜太阳教。他们反感亚人……”
“老妈只是会担心他们伤害德米的姑娘，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仙华摆摆手，转过身，“跟我来吧，别再东张西望了。”
“喔……嗯。”
在仙华的带领下，普莱特和汉维顺着看热闹的人群的边缘，往来时的主楼走去。
普莱特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事，但仙华一直一股脑地往前走着，完全没有打算回头看他们两个一眼，只好作罢。
后街本来就不是很大，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了德米的主厅侧门。
这里是德米用来给货物通行的道路，大门大约有二十米宽。
在仙华的指挥下，汉维和普莱特用力转着门一侧的绞盘，大门尖叫着打开了一个缝。
刚好能让汉维的大肚子从中钻过。
“今晚就这样吧。”仙华站在门里，双手背到身后，“你们的事我想办法和老妈解释。”
“……给你添麻烦了。”普莱特挠了挠头。
“要是你能在干这些蠢事之前想到这个就好了。”仙华似乎还没消气，嘟着嘴，“精灵魔法也不是万能的啊。”
“精灵……什么？”
“好了快走吧。”仙华忽然把普莱特推出大门，然后按下了墙上的什么按钮，“别忘了那件事。”
“不会忘的。”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大门在弹簧和绞盘的作用下缓缓关闭。
只剩普莱特和汉维站在街上。
“嘶……哈。”汉维忽然双手抱着肩膀，“好冷哦。”
“……已经秋天了。”普莱特低头看向他，“回去吧。”
“唔。”
……
普莱特和汉维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在回旅馆的路上。
其实普莱特已经没有回旅馆住的必要了——铁堡号已经修好，他又可以踏上旅途了。
只不过……今晚喝了不少酒，他可不想像汉维那样喝高了还开车，然后撞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把汉维送回叮当铺，普莱特绕到后院，登上了铁堡号。
汉维已经彻底整修了铁堡号的每一个边角，包括那个生锈的柜台挡板铰链，已经在他新生的手指的帮助下换成了新的。
后墙上，原本挂着一些用来展示的锻造武器，都被那哥布林王偷走了，现在只有一些空荡荡的钉子。
头顶上的天花板也换成了羊毛和莎草的保温夹板，涂了一层厚厚的防火漆，足以抵御接下来的寒冬。天花板内是一整根支撑两侧墙壁和天花板不要倒下的龙骨，也就是汉维用螺栓固定住的那根。
驾驶室的玻璃、档把和被划破的座椅也换成了崭新的，和原来差不多款式，散发着些许皮草的气息。
用来给车子所有空间加热的管路也完成了一次彻底的整修，现在仅凭炉火的余温，就能让车子的所有空间都十分温暖了。
发动机中持续发出的奇怪声音现在也消失了，油箱填满了新的燃料，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出发。
“啊——”
汉维躺在那冰冷的铁砧上，伸直了胳膊。
这张铁砧对他来说才是最舒服的床。
解开腰带和扣子，让铁堡号内的暖气驱散藏在皮革外套中的冷风——
“咣当。”
“啊，抱歉，剑小姐。”
解开了皮带和扣子，剑小姐就摔到了地上。
普莱特一骨碌爬起来，把剑小姐从地上拾起，双手端着摆上柜台。
思索了一会儿，从旁边抽过椅子，坐在剑小姐旁边。
把它从剑鞘中稍微抽出一点，露出下面的剑身。
微微的光芒在铁堡号中亮起。
“今天一天还真是乱，汉维那家伙……”普莱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柜台外侧的铁板，“而且，也没让剑小姐感受一下温泉……”
「感受到了哦。」
“嗯？”普莱特听到声音，瞪大了眼，“感受到了？怎么做到的？我明明把你存放在那老头那儿了……”
剑小姐没有回应。普莱特看着她，等了半天，才放松下去。
“果然……有一把会说话的剑……感觉好怪。”普莱特嘟哝着，“我从没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会说话的剑。”
剑身微微亮起。
普莱特嘴角微微上扬。
“剑小姐……”普莱特挠了挠头，“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但我想……剑小姐如果能自由发言的话，不管是同伴的事，还是剑小姐的事，都能很清楚地说出来吧？”
剑身亮了一点。这是「是」的意思。
“哈哈……虽然不知道怎么做。”普莱特叹了口气，“有图纸的话倒还好说，要是全靠我自己来研究……啊。”
普莱特忽然想起，和剑小姐一起掉在地上的纸卷，现在还躺在铁砧旁边。
普莱特站起身，点亮车里的灯——一盏不算太明亮的萤石灯——，将纸卷从地上拾起，转身回到柜台，铺在上面。
纸卷似乎有三张，一张拼装图纸，一张“镜筒”图纸，一张镜片图纸。
镜片一共有八块，每块的弯曲度和尺寸都不相同，但毫无疑问的，加工精度都要求得相当高，而且需要用到昂贵的蒂姆水晶——一种在极北之地的深岩层中才可能找到的一种透明矿物。
当然，同样透明的玻璃也能代替这种水晶，但玻璃的脆性使得它除了用定制模具一体成型以外，所有的后续加工都会划破它的表面，透光度直线下降，而且，烧制同样这么大的玻璃需要的手艺也是普莱特现在完全没……
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挑战不可能。
“那家伙给的……啊，在这儿。”
普莱特从存放书本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用印刷的笔记，在西北旅行的时候，从当地的一个老珠宝匠手里拿到的。
里面记载了很多矿物的特征，包括它们的透光度、硬度、耐磨性能等等，普莱特也是凭借这本书，当上了临时的珠宝匠——能打磨一些简单的饰品，虽然比不上王都那些专业的立体雕刻大师，但普莱特还是能做出相当高级的平面饰品的。
他以前也有过卖饰品谋生的时光。他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蒂姆水晶……啊，在这儿，透光度……十万分之六？天哪。”
普莱特在那本矿物笔记中，翻出了很多透光度小于仙华要求的万分之三的矿石，但毫无疑问的，每一块都昂贵到至少要普莱特卖掉半辆铁堡号才能拿到一点点。
这些矿石之所以昂贵，并不是由于它们有多稀有，而是开采量极低，并且在日常使用中，已经有了玻璃这种近乎万能的替代品，高透光矿物的开采便更加不被重视了。
只有一些王都的研究所在使用高透光水晶，但对他们来说，资金肯定也不是什么问题……
然而，普莱特在矿物笔记里发现了一种矿物，“平解云母”。
「……这种矿物的透光性和它的厚度有很大关系，在它的厚度小于零点零三毫米时，它的吸光性甚至可达十万分之五——比蒂姆水晶还要低。然而如果它的厚度高于这个数值，吸光性会突然涨到百分之十九，这也许是矿物的层叠作用所影响……」
普莱特回忆起，打磨玻璃的时候，依照打磨工具的不同，划痕的深度最浅可能达到零点零零七毫米。
于是他又望向平解云母的词条。
「……耐磨性能较差，但它的表面熔点极低，如果用目数高于四百万的磨布进行适度擦洗，是可以达到光学平面的级别的。」
成了，一个崭新的想法在普莱特脑子里逐渐形成——
首先把玻璃熔铸成大致的形状，在水和砂纸作用下打磨到需要的尺寸，然后在它的表面涂上平解云母的涂层，再进行打磨……
即使两种材料的交界处会有些许的吸光度影响，但相比打磨玻璃表面产生的划痕，这点影响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玻璃里不出现气泡和密度断层，材料配比合理的话，毫无疑问能达到万分之三的加工需求。
“哈啊。”普莱特把笔记摆在桌上，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的萤石灯，“明天做实验吧——今天先休息。”
普莱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铁砧，然后倒在了上面。
没多久，鼾声传来，尽管他的半个身子还在地上跪着，但似乎只要有一点身体接触着铁砧，他就能安下心来睡着。
不远处，泊莉什的灵体望着这一切。脸颊在酒精和温泉的共同作用下微微泛红。
她身上穿着浴衣，是在为准备参加王都祭典的时候偷偷买的那件，凭借她的回忆，现在又回到了她身上。
她能通过和普莱特的身体在物理上合为一体来共享普莱特的感受，而且即使剑被拿走，普莱特的距离仍然在剑允许活动的范围内——所以泊莉什在温泉里泡了很久，吃了好多肉串，还喝了好多酒……这是普莱特完全不知道的。
除了在浴室，普莱特一直把剑带在身边，泊莉什也借此在城里转了很多地方，见到了许多不同的人。
这是她过去在勇者小队中从未感受过的体验。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只有在魔界中无尽的战斗、修整、然后接着战斗。在支援魔法的作用下，她永远也不会疲劳；在国王签署的条令下，她无论去哪儿都能受到人们尊敬与爱戴，甚至完全没有接触过钱……
从未逛过祭典，也从未喝过酒水，更没有泡过温泉……
今晚是她第二次被触动。
她望向剑柄，剑柄上的卢恩铭文，还有三枚亮着。
每枚大概象征着五天的时间，也就是……再有半个月，她就又要陷入那种死一般的境地了。
她本来是不怕死的，哪怕被魔龙握在手里，也从未有过惧怕死亡的感受。她称之为天命的存在，值得为之牺牲而毫无怀念的……
但现在，她的想法有了一丝丝改变。
……
第二天清晨，集市刚一开摊，普莱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街头。
虽然通往商业重镇提多郡的道路被封锁，从那边来到这里的商人大幅减少了，但并不影响这些旅行商人的活动。他们最次也是C级冒险者，而且乘坐的运输车辆都是些驯化的魔兽拉车，或者全方位加固的蒸汽机车，对付森林里的那些魔物简直易如反掌。
“最近平解云母的行情怎么样？”
普莱特在一间有自己机车店铺的商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名商人是卖矿石的，在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仓库，而最近的仓库就在兰尼奥顿西边。
普莱特上次给红隼打造的武器里，北地蜡石和镍矿就是从他这里买来的。
“还不错，”商人一般都会这么答复，叼着一根牛肉干——对他们来说是主食——，坐在车里看着普莱特，“怎么，要修房顶吗？还是擦玻璃？”
“擦擦玻璃，不过玻璃很大，可能要买不少……”普莱特看向他贴在车辆一侧的商品名录，上面秘银的价格被一改再改，“秘银的波动很大吗？”
“啊啊，只是这边……你要买的话，给老主顾可以打打折。”商人探出头来，看了自己的名录一眼，“最近来到兰尼奥顿的高级冒险者有很多，高级冒险者尤其中意于秘银锻造的武器——即便没有什么必要。”
“武器适合自己就好了。”普莱特点点头，“话说回来，我要十五公斤的平解云母，大概多久能送到呢？”
“下午就可以，你住在哪儿？”
“叮当铺。”
“哦！总共是……七十银币吧，如果是新朝银币的话，就是八十五。”
“给你。”
“多谢惠顾！”
搞定了涂层材料之后，普莱特转向订购玻璃的商人，去买一些玻璃回来。
根据设计图纸，普莱特需要八块玻璃，最大的一块至少厚达十四厘米、长宽都要超过一米。这样的玻璃通常没有现成的货源，都需要去工匠处订购，而普莱特也知道，这些建材商人比他更知道玻璃匠人的水准。
“那么拜托你了。”
“好。”
普莱特向那名建筑商人支付了三枚金币作为定金，先买了一块五厘米厚、长宽三十厘米的高透明玻璃作为实验材料，而后让他去找匠人订购他所需要的那三块巨大的高透明玻璃——因为提出的透明度需求几乎都达到水晶的水准了，所以整体的订购价格会达到十枚金币上下。
普莱特自己也可以在汉维的后院搭窑烧玻璃，但就一星期的时间需求，还要采购材料和实验，显然不太赶得上，不如交给有经验的匠人来做。
于是，普莱特就带着那些材料，回到了叮当铺的后院，忽然看到汉维正在后院做早操。
“哟，起这么早。”汉维朝他打了个招呼，“你又去市场了？这次要打什么武器？”
“一台超级巨无霸望远镜。”普莱特肩上扛着装着材料的木箱，“我要先切玻璃，可能得用一下你的车床。”
“用吧——我今天有事去冒险者协会，一整天都不在家，出门记得锁门。”
“嗯？”普莱特把箱子放在地上，“哈，差点忘了，你也是冒险者。”
“有一座哥布林巢穴的地点被确定了，现在要做正式突入之前……清扫周边残余哥布林的工作。”汉维做着转体运动，头上戴着他的矮人头盔，“几乎所有兰尼奥顿的登记冒险者都被传诏了，给的报酬还挺多的……干完这一票，说不定还能再去德米喝一壶。”
“下次我带你去专门喝酒的地方。”
“哦？还有好地方？”
“你不知道的地方多着呢。”
告别了汉维，普莱特走进了叮当铺。
叮当铺的车床，他也借用过几次，不仅是那强大的动力，以及精确的切削角度，还是整整一套各式各样的夹具和刀头，无疑不让普莱特羡慕万分。
每次上手都有一种紧张感，而汉维把这大宝贝保养得和新的一样。
首先，要把大块玻璃的四个边角磨掉。
这步不需要太精确，所以选用的刀头也很粗糙，在玻璃块行进的途中，大量的水喷射上去避免过热和玻璃渣飞溅，普莱特操作着十分顺滑的车床控制杆件，没过多久就切好了。
其次是精细打磨——需要用到夹具把玻璃固定在车床上。
精细打磨同样也不难，这台车床有一套大小不一的固定夹具，只要选到尺寸差不多一致的移动轨迹板件，控制位移针沿着它的外形画一圈，玻璃就打磨好了。
刀具是专门用来切玻璃的金刚石刀头，在这之前还用它给普莱特切过窗户的玻璃。
在这之后就需要曲面的加工了，这步很麻烦，也很繁琐，稍一不注意就容易打碎整块玻璃。用的刀具也是相当昂贵的金刚砂磨盘。
但难不到普莱特。
等到整个镜片打磨好，它表面完全同普莱特预想的那样，满是划痕，灰蒙蒙的，看上去完全不透光。
于是，普莱特拿出刚刚从矿石商贩那儿拿来的平解云母样品，沿着它标记的打磨面摩擦玻璃的表面，如同上蜡一样，摩擦过的划痕统统消失不见了。
但仅仅划痕不见还不够，普莱特还要再用磨布打磨它的表面，让表面的平解云母变得足够薄，还要满足曲率要求。
就这样，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打磨好了第一块……准确来说是第四块镜片。
普莱特握着它的边缘，登上铁堡号，在早就拿出的屈光度检验镜上一摆，打开魔导激光发生器，指针就精准地指向普莱特所需的度数上了。
加工精度高达小数点后三位！
普莱特舒了口气，然后把它端到另外一台用来检验透光性的设备上。
这是这次加工的关键，如果透光性不足，那之前的那么多功夫就等于白费，最差的结果是整个设计思路出了问题，材料都白买了……
魔力激光发生器会先将魔力转为魔力光束，透过待测元件，再照射到把魔力光束转化为魔力的法阵上，而在它后面，贴着一张鉴定魔力强度的魔法阵贴纸，如果魔力强度高于检定法阵标记的强度，法阵则会亮起，证明透光度达到了需要。
普莱特有些紧张地按下了魔力激光发生器的通魔开关，一束光芒透过镜片照射到了后面的法阵上。
万分之三的法阵亮起。
刚好符合标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