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你心心念念的陨铁哦。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唔。”
普莱特闪过仙华的抓取,跳到了一边,在阳光下观察着它表面上的痕迹。
那是一块大约十厘米的不规则固体,很沉。
最终仙华向老板娘妥协,那座望远镜和画满了图纸的仓库被拆掉了。不过作为交换的是,仙华在德米的主楼顶层,得到了一座自己的研究室,周末的时间完全由她自己决定做什么。
拆除完后的一个月,仙华又把普莱特喊来,说要送给他一点东西,作为制作了望远镜的谢礼。
实际上是在仓库的杂物里找出来的、各种她用不到的东西罢了。
“这是!”
“在野外也不会被野兽骚扰的镇魔石,我母亲的遗物。”
“啊……这不好吧?”
“你比我更需要它,不是么?”
在普莱特回去的一个月里,因为冒险者身份被临时吊销,他不能再出门做生意了。
但他也没闲下来,先是四处搜罗需要他手艺的冒险者,或者一些小家电修理,挣够相当可观的生活费后,又去见了几次这里的权贵……包括城主在内的一大批人,为了搞定一件事。
汉维的躯体虽然已经由教会净化,只剩下了小小的一盒骨灰,但他的叮当铺,没有人继承的话就会充公,归领主所有。领主会再把它分配或者赏赐给其他人。
汉维虽然很早之前就离开了家乡,但他的家族很大,尽管他没有留下子嗣,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也应当继承这些财产。
但汉维的老家,霍拉摩尔,距离这里需要大约一个多月的路程,还要跨过矮人国与王国之间的国境线,对于很少离开家乡的矮人来说实在是难以逾越的路途。
于是,普莱特在这一个月里,四处找来了官员,对汉维的叮当铺,还有他后院车库里的所有改装车辆进行了封存,封存期限为三个月——三个月后无人继承,就会充公。
在这之前普莱特要找到汉维的亲人,让他们在继承书上签字。
他不想让汉维这么多年经营的心血变成别人挥霍的凡物。
“……那我就收下了。”
“你要离开兰尼奥顿了是么?”
普莱特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
“……还会回来吗?”
普莱特没有回应。他绝不会向别人许诺自己也不确定的事。
仙华见状,脸上也闪过了落寞的表情。
随后,她忽然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向普莱特。
“记得给我写信。”她说道,“我可不想再只能从传说中听到你的消息了。”
“我会的。”
告别了仙华,普莱特打算再去一趟冒险者协会,和利特耶打个招呼。
不巧的是,利特耶正在外面出差,寻找能把兰尼奥顿到提多郡中间的树木砍倒的专业施工队,薇齐也跟着去了。
此时的冒险者协会人很少,连前台的包子笼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替班的前台人员看到普莱特进来,连忙收起了慵懒的姿态,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不用……”普莱特苦笑着,靠住柜台,“等会长回来的话,告诉他一声,我出发了。”
“诶?啊……好的。”前台小姐连忙点头,“大叔你……要去哪里啊?”
“霍拉摩尔,矮人国的边境城市。”
“矮人国?啊……冬天去吗?”
“没办法,是很着急的事。”普莱特苦笑着叹了口气,“今天刚好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只是……还没来得及和所有熟人告别,所以我打算来这儿,毕竟,只要冒险者们之间知道了,我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普莱特大叔可是兰尼奥顿的名人呢……”
“好了,别捧我了。”普莱特摆了摆手,“之前一直给你们添麻烦了,后会有期。”
“一路顺风……”
告别了冒险者协会,普莱特还要去一趟教会。
他在遗骨存放间里,按照那名修女给的地址找了很久,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只不起眼的骨灰盒。
里面放着汉维的骨灰。
矮人们是很注重落叶归根的,所以哪怕是一块骨头也好,一捧骨灰也罢,失去生命的亲人,一定要放在家族的墓地里,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安葬。
摆在再华丽的遗骨存放间里也没用。
“那么我就带走了。”
“嗯……主教大人特别嘱咐我,让我把这个给您。”修女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仓库还是什么地方拿回来一只刻着十字架的木盒。
“这是……”
“教会的祭祀用酒。”
“哈哈……我记得好像是不能喝的吧?”
“嗯。汉维阁下帮教会修了很多次暖炉,所以……”
“好,我收下了。”
告别了教会,登上铁堡号,开动发动机,沿着大路朝西门开去了。
回想着在这一年多里兰尼奥顿发生的种种,普莱特心里五味杂陈。
汉维的骨灰就放在货仓里最结实的货架上,用皮革捆扎带扎得很结实。
剑小姐平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汉维之前修好它的时候加上的,没有问普莱特的意见,似乎他也想让普莱特不要再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在车里过夜了。
普莱特轻笑一声,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剑小姐身上……
“……果然还得是能喝的酒才行吧。”
“嗯?”
普莱特猛地踩下刹车,瞪大了眼,看向牛皮外套。
他很确定有声音从下面传了出来。
“呃……剑小姐?”普莱特盯着那外套,“是你吗?”
“嗯?……诶?”
听上去很像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盖在外套下面的声音。
“我怎么……你能听见我说话了吗?”
“很清楚……啊。”
普莱特忽然意识到,之前仙华送给他的那块陨铁,现在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
普莱特猛地抓起外套,从口袋里掏出陨铁,那漆黑的小铁块上冒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和剑小姐无意间泛出的光芒一样。
普莱特将陨铁靠住了剑小姐的剑柄。
“……的话,我就能不耗费魔力也能和你对话了吧?一直只能听你说话真的……很无聊的!”
“……果然陨铁的功效都是相当奇特的。”普莱特一脸苦涩地看着那块陨铁,“看来就是这东西让你变得能说话了。”
“不知道!不清楚!总之……我们现在要去汉维的老家了对吧?”她的声音很兴奋,“路上会遇见魔物吗?”
“嗯……可能性比较小吧,毕竟马上要入冬了。”普莱特挠了挠脸,再次让车缓缓前进,“……原来如此。”
“什么?”
“我在想,剑小姐一直被关在剑里,不能和任何人说话,还要担心魔力耗尽的事,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啊。”
“就是说啊——”她悲伤地说道,“如果能让我再见一次那家伙的话,绝对让他把我变成一个至少能动的东西。”
“嗯?剑小姐……是被变成这副样子的吗?”普莱特挑了挑眼眉,“我一直以为你从诞生就一直是这副样子。”
“才不可能吧!剑怎么可能会说话?不过比起那个,你差不多也该改口了吧?一直剑小姐剑小姐的叫……”
“唔。”普莱特眉头微皱,“之前一直没机会听你说自己的名字……”
“泊莉什。”
“嗯?”
“我叫泊莉什,泊莉什·希莱尔。”
“……好耳熟的名字。”
“只是……耳熟吗!?”
“在哪里听过呢……”
“你真的和人类社会脱节太久了啊。”泊莉什的声音有些无奈,“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打败了魔龙的那个……”
“哦?你和勇者同名吗?”
“我就是她啊!!”
铁堡号行进到了兰尼奥顿的西门,门卫看到铁堡号这一标志性的大家伙,没有过问,就让岗亭上的同伴打开了大门。
普莱特朝他们挥手致意,他们也同样地回应。
“……所以,你真的是那个杀死了魔龙的勇者。”
“如假包换哦。”
“嘛,其实我也有那种感觉——尤其是在森林里,消灭那些花的时候。”
“啊。”泊莉什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那次……抱歉。”
“嗯?你说什么?”
“啊,就是……把大叔你拖着飞来飞去什么的?”
“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光记得你三下五除二,唰唰唰唰唰……”
……
兰尼奥顿向南的道路因讨伐活动被封锁,直接通往西边的路需要冒险者证明,而普莱特的冒险者证明被临时吊销,因此只能向北绕两个城镇,再沿着一条平时主要用来向王都运输矿物的干道向西。
因为魔导机车和铁路的建设,这条道路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忙,变得人迹罕至,但也不是魔物会出没的地方。
道路两侧的田地里,稀稀落落地放着一些干草捆,这些草捆是高粱或者玉米收获完以后、为了减少劳动力而直接打捆丢在田地里晾晒的,等它们晒干,再用牛车或者马车拉出去当作牧场的饲料,或者用来当柴火。
据说一些比较大的农庄已经开始使用魔导收割机了,那些收割机会把作物的果实在现场去壳,然后将剩下不要的部分压成砖块一样大小,然后码在田间地头。
当然,魔导收割机的价格不菲,还需要专业的魔法师操纵,在这种地方是看不到的了。
“……也就是说,那个领主会把无人继承的财产据为己有?这太过分了。”
“规矩就是这样定的……相应的,如果汉维不是冒险者的话,他的殡葬费用也会由领主出。”普莱特单手握着方向盘,“比起汉维这样有财产却没有亲人在身边的,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的人反而还更多一点。”
“哈洛尔都不让我碰跟死人有关的东西,非要等她念完净化祷文,才允许我经过……说是有诅咒什么的。那个领主不怕遭报应吗?”
“谁知道呢,可能他自己的财产都不是他自己打理的吧……不过我也没见过他本人就是了。我只见过兰尼奥顿的城主,那个老爷子还挺好说话的。”
“我也看见了。那个白胡子方脑壳吧。”
“嗯?我记得……我把你交给门外的卫兵了啊。”
“他拿着我,只要不碰到剑柄的话,我就可以在剑周围十米左右范围活动。”泊莉什回应道,“比如我现在就站在铁堡号的车顶哦。虽然你看不见就是了。”
“嗯……”普莱特看了一眼天花板,“啊,说起来,我记得我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后不久,好像见过一个……穿着连衣裙的……”
“呜哇啊……!”
“怎么了?怎么了?”
“那……那不是……”泊莉什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不是我想穿的……来着……”
“喔……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那你的审美也太烂了吧!至少……至少看看我在温泉街的装束啊!”
“如果有机会的话。”普莱特笑了笑,“比起那个……你刚刚提到的哈洛尔……是你曾经的同伴吗?”
“嗯,是牧师……哈洛尔·希弗里斯·莱特。大家平时都叫她哈洛尔。”
“她的名字中间的‘希弗里斯’……”
“她是希弗里斯教堂圣女。王都的。”
“嚯……还有谁呢?”
“啊,大叔又因为听到了了不得的词就放弃思考了吧?”泊莉什忽然有些不满地说道,“圣女就是,主教之下的、教团魔法的执行者。”
“神明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普莱特一脸严肃地看向前方,“我坚信成功是靠自己双手的努力得来的。”
“哈洛尔……每次释放教团魔法的时候,也很努力的嘛……大叔也是,明明接受过那么多次支援魔法的帮助……”
“其他人呢?”
“嗯?其他人也很努力……不是,什么其他人?”
“你队伍里的其他人啊,”普莱特看了她一眼,“他们叫什么?”
“喔——拉格特·布利尔,重剑战士……肚子很软。”
“这是什么奇怪的评价?”
“明明就是嘛——拉格特个子很大,肚子也很大,在我印象里他的肚子一直是软软的……不过到了战斗的时候,好像什么东西都打不倒他……好像他的肚子把那些攻击都弹走了。”
“这样嘛,那他应该很重。”普莱特轻轻笑了笑,“还有呢?我记得勇者的团队里应该还有一名大魔导师和一名斥候。”
“大魔导师?喔,对,那个亦舒……亦舒·安普罗。”泊莉什沉吟着,“他们都说他是三十岁的时候突然变成了大魔导师的——无师自通的家伙。我跟他关系可差了。”
“我都四十岁了,怎么还没变成大魔导师?”
“不知道——也许是种族不同?……呜哇,大叔原来都四十岁了吗?完全看不出来。”
“那你觉得我像多大的?”普莱特苦笑。
“嗯,二十岁出头?感觉护卫队里的二十多岁的人都是像大叔你这样的大块头……”
“那我可真谢谢你哦。”
“说起来,希莱好像也是这样……希莱·法尔塞尔,他说自己三十岁了,但是看上去比我还小……”
“斥候吗?”
“嗯,个子矮矮的,经常用吊索在树木之间飞来飞去……他大概……这么高。”
“我看不见,你再怎么比划也没用。”普莱特苦笑道,“不过个子很矮的话……也许是矮人族?”
“他说他是地精——好像是土精灵那一分支的混血儿。大叔你是什么种族的呢?”
“我……百分百的人类啊?我祖上三辈都是人类……”
“大叔就那么在意自己的人类身份么?明明和亚人姐姐们一起喝酒喝得那么开心?”
“唔。”普莱特看向一侧,挠了挠头,“不是种族的问题……”
“那是什么?”
“怎么说呢,就……你想啊,周围都是人类的话……”
“不是,我说那个……你看前面。”
普莱特望向前方,一栋倒塌的房屋废墟,矗立在路边。
前后似乎都没有村落,房子也没有招牌或者旗帜……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路边。然后现在倒塌了。
“是驿站啊。”普莱特摩擦着下巴,“已经一年没怎么出门了,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了。”
“驿站?”
“简而言之就是为过路的旅客提供休息的场所。”普莱特看着那栋废弃的驿站在身边飞速掠过,“里面或许还残存着驱赶魔物的法阵……因为这附近以前是和魔界接壤的地方,偶尔会有魔兽穿过丛林,袭击路过的人。”
“这样吗……我以为是被魔物袭击的人家。”
“我的冒险者证明不是被暂时吊销了吗?我们现在只能走这种绝对安全的道路,除了夜晚偶尔会出现一些拖尸鬼或者不死族……”普莱特握着方向盘,令车子转过一个缓弯,“泊莉什,你怕鬼吗?”
“嗯!?”泊莉什的声音忽然紧张了起来。
“……啊。”普莱特完全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要快点了……争取黄昏之前到达下一个城市——不能在中途休息了。”
“什……这里有鬼吗?别……别吓我啊?”
“这附近曾经死掉了一个大魔导师,中了诅咒死的,没有净化就直接埋葬了。”普莱特低声道,“说不定这附近的不死族……特别多哦?还有大魔导师的鬼魂,缠住路过的……”
“咿!!——”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在白天就能被鬼故事吓到的勇者,说出去谁都不可能相信的吧。
普莱特笑了笑,紧握方向盘。
既然能看到田地,那么就说明,距离下个城市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