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主人在做什么?”
“没什么,一些魔法的副产物。”
今天早上,送菜的矮人给了亦舒一个大包裹。
早在半个月之前,他们就已经不再给亦舒送什么正经粮食了——尽是些一看就知道放了很久的蔬菜和粮食,至少有一半都没法吃。
但亦舒还是留下了它们,毕竟,如果自己没收下这些食物却仍有那么多垃圾丢出去的话,自己隔段时间跑出去买菜的事可能就要暴露了。
不过今天送来的食材倒是都很新鲜,粮食也是最近才磨的小袋面粉,额外送来的那个大包裹,是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鲜排骨……可能是岩羊羊排。
亦舒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
距离矮人历新年还有两天。
“别碰!”
“呜。”
“油溅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锅里油煎着的,是提前用香料和盐腌制过的小羊排。
亦舒非常娴熟地在小锅子上煎羊排,挥动另一只手中的白玉象牙法杖,从桌子下面的角落里,一瓶红酒腾空而起,塞子迸出,红酒倒进了锅中,然后一只比锅子大了不少的锅盖飞了过来,盖在锅上。
然后亦舒就去看那个嵌在墙壁里的烤炉里的东西了。
“嗯……”
“好了吗?主人?”
“感觉差不多了。”
挥动法杖让火魔法失效,隔热魔法紧接着解除掉之后,热气腾腾的烤蛋糕从壁炉里飞了出来。
在空中漂浮着的时候,亦舒挥挥法杖,它被切成了三个圆圆的薄片,剩下的边角料飞向了房间一角、垃圾桶的方向。
“唔。”
亦舒的动作停顿片刻,瞥了拉普拉斯一眼。
她有些惋惜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边角料。
“哈啊……”亦舒叹了口气,摇动象牙法杖,边角料朝拉普拉斯飞了过去,“等会儿还有大的……”
“谢谢主人。”
拉普拉斯接过那些蛋糕边,捏起一条塞进嘴里。
她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这个……好好吃喔!主人!”
“别噎着!啊……水在这儿。”
“咕、咕……呼,主人,这里面放了砂糖吗?”
“还有鸡蛋和黄油。”
“那……那些蛋糕,主人要……”
“都说了后面有大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亦舒挥动象牙法杖,桌子上的一面冰冻法阵上的几个陶罐晃动起来。
里面装的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打发的奶油——脂肪含量很少的牛乳打发奶油是相当困难的,必须在寒冷的环境下一刻不停地打发,再往里加一些其他材料。
除此之外,还有一整罐浆果果酱,为了掩盖酸味,放了大量砂糖,然后在锅里煮成糊状,再放到凉下来……
一层果酱,一层奶油,一层蛋糕胚……
亦舒如舞蹈般的施术,短短几分钟就拼成了一块大蛋糕。
“哦哟,差点。”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操纵魔法上面,险些把锅里的炖羊排烧过了火候。
掀开盖子,浓烈的小羊排气息和红酒的浓醇芬芳顿时间充斥了整个地下室。
在那张伤痕累累的桌子上,铺了一块崭新的餐布,正中间最大的平盘上,放着那只大蛋糕。
周围的陶盘上,准备好了其他的食物——炸祁鱼块、烤乳酪面包片、矮人菌菇汤、胡椒汁山豚肉排……最后上桌的,是已经切好成条的红酒煨小羊肋排。
用水魔法快速清洗了厨具和餐具,亦舒站在桌前,看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蛋糕的拉普拉斯。
“……其实不用非得等我的。”亦舒拉开椅子,坐在上面,朝拉普拉斯抬了抬手,“开饭了。”
“唔。”
拉普拉斯入座,抬起蜥蜴爪,有些困难地握住刀和叉,把一块面包片挪进盘子里,然后又在亦舒的注视下,把一块小羊排掉在了餐布上。
“蜥蜴人大多生活在南部沼泽,刀叉什么的对他们来说还是有点太难用了。”
亦舒挥挥魔杖,另一块小羊排从盘中飞起,落在乳酪面包上,两根骨头一齐抽了出去,然后面包卷起,凑到了拉普拉斯的嘴边。
“主人,我……”
“好了别说了,快吃。”
“唔……嗯。”
拉普拉斯一口咬在乳酪面包上,嘴角迸出肉汁,乳酪也粘在了鼻尖上。
她的猫妖竖瞳在吃到极度美味的食物时,会突然睁得很大,双手也开始不知所措地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直望着亦舒,嘴里却被塞得满满的。
“……祝你生日快乐。”亦舒那半张被黑色纹路侵蚀、布满皱纹的脸微笑着,“拉普拉斯。”
“唔?”她愣了一下。
“不,这里还是称你为……”亦舒摸了摸下巴,象牙法杖戳在餐布上,“艾可琪·苍澜。”
亦舒用只有拉普拉斯能听懂的语言,准确地说出了她生前的名字。
无数的回忆在已被麻痹的感情中涌现出来,儿时的记忆,冲破了被枷锁禁锢的伤痛、疾病与虐待带来的无数希望破灭的夜晚。
在这由火魔法供暖的地下室,冒着香气的饭菜,以及……拯救了她,同时也杀死了她的主人……
拉普拉斯再也无法抑制住涌出的泪水,落在那雪白的餐布上。
早已该流干了的炽热泪水,为何又……
“为什么……那个名字……”拉普拉斯低着头,雪白色长发的刘海遮住了她的面庞,“我从来没和主人提起,为什么……”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用魔法读取了你的回忆,来确认你是不是我需要的素材。”亦舒缓缓道,“原本我以为你会和其他的试验品一样,撑不过拼合后的魔素尸化效应,但你活下来了。”
“可是,我活下来了……打倒了矮人王……让主人的研究……”
“这话倒是不假,矮人王那家伙只想着他自己的事……”亦舒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看着握在手中的白玉象牙法杖,“至于你的名字,你还记不记得,你提到的那个翻糖雕像,很像你的母亲?”
“是的,我母亲……是……”
“在你的记忆里,你母亲把你交给了一个精灵,随后下落不明了。”亦舒转了转魔杖,一面法阵凭空产生,“你在精灵家中生活了六年,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踏上了寻找母亲的旅途,然后被袭击,被绑做奴隶,过了整整十年不是人过的日子。”
“……主人说得对,拉普拉斯……”她抬起头来,细细的猫瞳望着亦舒,“生日……”
“A级冒险者哈尔尼姆·苍澜,由于向外界透露云之国的情报,于七十八年前被云之国定为叛国罪并遭到追杀。”
亦舒绘出的法阵,忽然呈现出一名女性的样貌。
雪白的长发,美丽的脸庞,眼眶下露出的细细皱纹,握着一杆长长的金色牧师杖,端坐在那里。
她的背后,一双雪白的羽翼印证着她的种族——哈比族的一支,“天使”。
“不过在那之后,她很快就以冒险者的身份向冒险者协会求助,寻求政治庇护,以王国作为靠山,她活下来了——从那些折翼军的手里。”
亦舒挥挥手,画面又切换到另一个景色。
那是一座建在山丘上的小房子,附近的山丘上,种满了葡萄。
哈尔尼姆·苍澜与一名人类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一个小女孩在大木桶里踩葡萄。
拉普拉斯对这个场景有印象——每年的秋天,她都会和爸妈一起……
“所以……我是人类的孩子?”拉普拉斯眨了眨眼。
“那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艾可琪。”亦舒又切换了场景,拉近了那名人类的面庞,“哈比和其他种族不可能会有后代,你的母亲应该是在遭到追杀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
拉普拉斯盯着那张记忆中的脸,有些委屈地指着他道:“可是,他就是……我的父亲……”
“在生下……孵出你之后的第七年,一群强盗找上了你们。”亦舒再次切换了场景。
火焰、箭矢、魔法弹,如雨点般袭击了种满葡萄的庄园。
大量闪着光芒的法阵,在哈尔尼姆展开的双臂之上亮起,为那座小屋阻挡着几乎一切的攻击。
那名人类,怀中抱着还未生出羽翼的艾可琪,一手握着长剑,顺着窗口寻找着折翼军最薄弱的区域。
随后,房屋轰然倒塌,火焰吞没了一切。
“那是一群奴隶贩子。”亦舒挥动法杖,让画面倒退一段时间,指着上面那些人的装备,“专门以哈比族,尤其是天使为目标动手的武装集团——袭击你母亲是为了抓她去做奴隶。”
“奴隶贩子……”拉普拉斯手臂上的钢臂狼毛竖了起来。
“你的人类养父被他们杀死了,你母亲带着你躲进了森林,然后把你交给了一名精灵,之后就被抓走了。”亦舒敲了敲法杖,“我要给你看的……呃……这段回忆怎么回事?前段时间看还好好的,为什么……”
「……可琪……艾可琪·苍澜!妈妈现在要去镇上买点东西,你跟这个精灵叔叔待一会儿,我马上就会回来。」
「可是妈妈,爸爸他……」
「艾可琪……对不起。」
「诶?妈妈……为什么要……」
「那么就拜托你了,希文斯先生。」
「交给我吧,路上小心。」
「这是……我留给她的信,请你之后一定要给她看。」
拉普拉斯盯着那以自己视角看到的、母亲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这段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她都无法想起,当时的母亲左肩上那流出的热热的东西到底是……
然后,画面上的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来吧,艾可琪,肚子饿了吗?」
懵懂时期的她,根本不知道母亲的回转身,意味着什么。
留下地上斑斑的血迹,哈尔尼姆·苍澜展开背后的双翼,腾空而起。
温暖的豆汤,书桌,快完全秃掉的羽毛笔……
精灵父亲的记忆逐渐涌现。
“那封信!”拉普拉斯猛地看向亦舒,“那封信给我……唔,抱歉,主人,拉普拉斯……”
“没事,我要是你我比你更激动。”亦舒摆摆手,“你也许不记得了,那封信……希文斯确实有给你看过。”
“……诶?”
“只不过,他给你看的时间有点不太对劲。”亦舒苦笑道。
他挥了挥法杖,时间转眼来到了当天的夜晚。
「唔……没有草稿纸了。嗯?啊,这个……艾可琪!你老妈给你留了封信,我给你念念!」
「唔……嗯?」
「致!亲爱的艾可琪·苍……澜?艾可琪·苍澜!
很抱歉我不能在你成人的时候见到你,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个地方,在遥远的山林之外,雾霭和高峰遮蔽着它,我们的家乡,云之国。
你是羽主苍澜的孩子。继承了他一半的血脉,本来是要成为云之国的新羽主……但是呢,妈妈不想让你成为那样的人,想做什么事,你可以自己决定。
妈妈也是因为这个,才成为了冒险者呢!隐退之前留下的传说,说不定你现在还能打听到哩。
可是妈妈却不能留给你什么,艾可琪,这是你的名字,象征着朝阳,象征着美好的未来……
祝你的人生一片顺利。
爱你的,哈尔尼姆·苍澜。」
「呼……」
「累坏了吗?唉,不管了,背面借我用一用。」
拉普拉斯张大了嘴,眼神在暂停播放了的画面和捂住脸的亦舒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她望向桌面,那孤零零地躺在白色餐布上的小羊排。
“……倒是完全像希文斯爸爸的作风呢。”她望着桌面,脸上是有些苦涩的笑容,低声道,“家里几乎任何东西的表面……都有他的笔记……就连刚刚洗完的外套和地毯上,他都要写一些……”
“那他还真是个敬业的学者。”亦舒放下手,双手交叉,看着拉普拉斯,“精灵或多或少都有些神经质,你不觉得么?”
“……呜哇。”拉普拉斯忽然把手放在胸前,望着亦舒,“主人,塔黛小姐抱怨啦。”
“好吧,我不说了。”亦舒举起双手,“我可不想等你们后天在选拔会上再闹出什么分歧,连预赛都过不去的话……”
“主人放心,拉普拉斯绝对会……为主人夺得胜利,嗯。”她一脸自信地看着亦舒,突然瞥向桌上的菜,“呜哇……菜要凉掉了啦……”
“祝你二十三岁生日快乐,艾可拉。”
亦舒挥动法杖,蛋糕上逐渐浮现出二十三枚荧光魔法。
在好几天前,亦舒就在找猪油蜡烛……但几乎翻遍了整个霍拉摩尔,都没找到。
在石蜡油产量很可观的矿物产地,猪油是很贵重的食材,谁会拿来做蜡烛啊?
“许个愿,然后吹掉它们吧。”亦舒用法杖指指蛋糕,“没找到能插在蛋糕上的蜡烛,就用这个凑合一下。”
“唔……”拉普拉斯望着那些萤火,看向亦舒。
“请吧。”亦舒抬抬法杖,“记得要默念,说出来就不灵了。”
拉普拉斯的双手握在胸前。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一脸兴奋地望向亦舒。
“主人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拉普拉斯兴奋地眨着双眼。
“完全不想。”亦舒干笑一声,挥动法杖,切下一块蛋糕,送到拉普拉斯面前,“无非是些甜食啊,软和的床铺之类无关紧要的吧?快尝尝吧,你心心念念了好久的蛋糕,今天终于做成了一次……”
拉普拉斯嘟起嘴,然后毫不客气地用勺子挖下一大块蛋糕,猛地塞进嘴里。
水果的酸甜和砂糖的甜美让她全身上下如过电一般兴奋地颤抖起来,在上一口还没咽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在努力把下一口塞进去……
当然,其他菜肴也相当美味——尽管用的材料不像王国的那么高级,在亦舒那如星空般繁杂的法术知识前,就是块石头,也能烹饪到令人忍不住去品尝第三块的美味。
看着拉普拉斯左右开弓、大快朵颐,甚至全然不顾形象地直接下手,亦舒虽然没有动餐具,脸上却微微笑了起来。
转眼间,桌上的菜肴和那十四寸的蛋糕已经消灭了一大半,拉普拉斯进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尽管她的眼睛依然如盯着猎物般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美食。
亦舒望着她,短暂思索过后,把手伸向了右边的口袋。
握住了那杆恶魔狼法杖。
短暂的无声咏唱过后,伴随着右臂传来的微微刺痛,拉普拉斯的内心如展开的画卷一般,呈现在了亦舒的脑海中。
「昨晚有点儿冷。没睡好。困。」
「主人今天起得很早。」
「沃尔夫先生说想去洗澡。哪里有能洗澡的地方呢?」
「是不是快要到选拔季的时候了?等主人不忙了,问问主人吧!」
「家里的面粉不够了……又能和主人一起上街了!开心!」
在无数繁杂的心绪中,亦舒在寻找着的,是刚刚她许下的愿望。
在感知到那份思绪的重量时,亦舒也愣了半刻。
「拉普拉斯想永远、永远和主人在一起。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贫困还是富裕,我对主人的爱与忠诚永不改变……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拉普拉斯。”亦舒捏着额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嗯?”拉普拉斯满嘴奶酪面包和小羊排,抬头看向亦舒,努力把食物咽进肚子,“怎么了,主人?”
“有一点你想错了。”亦舒看着她,“区区死亡,可算不上是能绊住我的东西。”
“嗯!”她高兴地点了点头,“主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
“是大魔导师。”亦舒指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