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
“噗喔!”
集中在一点炸开的魔素团,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重达二百四十磅的普莱特击飞出去,重重地砸在那实心的纯铜柱子上。
整座谒见厅各处都传来那金属碰撞的巨响,大量碎屑从天花板落下。
炸裂扬起的气浪将房间内的虚空石粉末吹散,在空气中漂浮的黑紫色粉尘,在接触到高浓度的魔素之后一口气消散。
地上的法阵也在那之后的一瞬间亮起,红色光束穿破天花板,射向天空。
“咳、咳!”
维尔拉提娅的身上也被大量魔素溅射,手臂、脸庞泛起大量淡蓝色光斑。
但她手中的牧师手套,四枚宝石同时亮起。
她一秒也不曾中断那颂唱……哪怕被气浪掀飞到谒见厅的另一头,咬着牙关,念出了那冗长祷文的最后一个音节。
“……「滞金圣域」。”
金色的壁垒,在她与马莫·沙德沃兹之间展开。作为几乎算得上是最高级的支援魔法之一,它所制造的坚固壁垒,可以阻挡几乎一切已知的攻击魔法,而它冗长的祷文和难以想象的魔力消耗量,令绝大多数牧师都不会潜心去钻研这个魔法……
伴随着消耗巨量魔力带来的疲惫感,维尔拉提娅跌跌撞撞地跑向普莱特。
他的整条手臂,还有头顶,躯干,双腿……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魔素沾染,而且沾染的程度非常深……
以往矿工开采到魔素源、来不及逃脱而被沾上了魔素,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将沾染了魔素的部位切除,然后用金属巨棺隔离后埋入地下……
像这种程度的污染,根本不可能……
“咳、咳咳!”普莱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牙齿上沾满了鲜血,“这家伙……”
“不要说话了……”
维尔拉提娅非常清楚自己体内的魔力剩余量。
哪怕无法精确到具体还剩多少玛那,还能释放哪些支援魔法,她比谁都清楚。
需要大量魔力的「止痛」、「催眠」魔法更不用提,只是缓和他精神的「安定」魔法,以现在她的魔力剩余量,也很难完成释放……
“……维尔……”
“你……你干什么?”
普莱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扶着铜柱,勉强爬起身。
他向前匍匐而去,鲜血从嘴角浸染了他的胡子。
他爬向那柄剑——泊莉什附体的那柄剑。
在身后留下了两条歪歪扭扭的血路。
“泊莉什……”
普莱特握住剑柄,而剑身在巨大的冲击中插入了砖石的缝隙。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并不是专业的猎人或者冒险者,那样的冲击足够毁掉他绝大部分脏器和骨头。
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是……最不必要的麻烦。
肾上腺素在轰鸣,心脏在全力迸出血液,尽管这样,普莱特的眼前依然在慢慢变黑……
“大叔!”
泊莉什的灵体,从刚刚开始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普莱特身边。
没有陨铁在,她说出的任何话,都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普莱特匍匐着、爬到她的面前,握住剑的瞬间,她的身体也被拉向剑柄——手如同被粘在上面一样,和普莱特的身体重合。
她本已经做好准备和普莱特通过「并感」来承担他的痛苦。
但……
不知怎的,全身上下传来的暖意,是唯一通过「并感」传递过来的东西。
“泊莉什……”
普莱特跪在剑的前面,握住那杆剑。
每次呼吸都会带出更多的鲜血和血沫——胸前的起伏已是徒劳,根本不会有一丝空气顺着他的呼吸进入身体。
然而,泊莉什的双眼,却投在了其他的地方。
食欲。
已经离开身体半年之余,那被称为食欲的感觉,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体。
她的嘴角,流出了一丝垂涎——在她望着那天蓝色的斑点时。
想要。想吃。好想吃。
食欲催生出了动力,她将手伸向那天蓝色的斑点。
与此同时,普莱特的双手,逐渐被从剑柄冒出的白色光束所包裹……
“……泊莉什小姐?”
维尔拉提娅正试图颂唱「止痛」魔法时,忽然注意到了那束白光。
那束白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绕着普莱特的身体。
凡是它所经过的地方……被魔素侵染的身体,天蓝色的斑点逐渐褪去。
从头顶到脚尖……普莱特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维尔拉提娅曾听普莱特说过,泊莉什可以通过浸泡在魔力液中“进食”……这也是她清醒,或者说,“活着”的唯一途径。
而她,那白光,正迅速清理着那些天蓝色斑点……
这是在进食吗?还是……
“唔!?”
在白光覆盖了普莱特的身体之后,一束白光忽然刺向了维尔拉提娅。
这让她不由得向后倒去——而那束白光却没有伤害她,而是如同在普莱特身上做的那样,只是缠绕着她,然后……清扫她身上被魔素侵染的部分。
她未曾被魔素侵染过,但那仿佛从醉酒的飘飘然状态逐渐恢复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患者们……那些被魔素侵染然后切掉了双脚或者其他部分的患者,也曾向她描述过类似的感觉。
被强行从另一个世界拉回。
“泊莉什小姐……你能听到的吧。”维尔拉提娅坐在地毯上,望着那缠绕着自己的白光,“如果普莱特再不做点处理的话,他就……”
白光的行动忽然停住了,然后在几秒钟内,瞬间回到了剑柄的位置。
就像被发现了变态行径而迅速逃跑的……
不过,维尔拉提娅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滞金圣域」的持续时间还有一会儿,外面那持续传来的攻击反馈也越发明显了……
她第一时间扑到普莱特身边,将他从跪坐的姿态恢复到平躺。
掀开胸前的皮革外套,露出长满胸毛的胸口。
肉眼可见没有外伤。快速颂唱「医眼」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无外乎她的预料,但依然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种冲击下,他只断了两根肋骨,只不过,一侧的肋骨刺破了右边的肺泡,大量血液灌进了肺中。
从这个角度用支援魔法很容易就能完成治疗,只不过……
“泊莉什小姐,请帮帮我……”维尔拉提娅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肋骨断裂的位置上,扭头望向插在地上的泊莉什,“我需要魔力。”
泊莉什几乎立刻回应——剑身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同时,维尔拉提娅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魔力,从自己的额头部分灌进了身体。
通常魔法师和牧师是不会在体内凝聚太多魔力的——那会让他们对于周围魔力的感知下降,而技术更高一点的魔法师和牧师,也正是通过感知周围的魔力,来决定剩余的魔力释放思路……
但如此丰厚的魔力,维尔拉提娅也是第一次感受到。
就仿佛……有了这种程度的魔力,无论什么魔法都能放得出来。
“……希弗里斯在上。”
她的双眼迸发出光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光,而是那种……在绝望中看见了希望,而那希望之火,正牢牢地抓在手中。
“……「辉煌愈火」。”
快速完成了颂唱,她体内的魔力立刻被抽干了一大截。
顺着她的手臂,传入那只手套的储魔元件……紧接着,激发头如朝日般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以及普莱特的身体……
透过「医眼」的效果,维尔拉提娅清楚地看到,那根插进肺泡的肋骨,和另一根插进肝脏侧面一点空档的肋骨,在支援魔法的作用下快速分解,紧接着,在原来肋骨的根部,生长出了一条全新的肋骨……
这是「辉煌愈火」的基本作用机理,她也只在魔法学院学习时,见到老教授用过这东西……光是那人身后几乎站满一个屋子的辅佐牧师,就让她深切意识到这个魔法的魔力消耗量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分解掉原来坏掉的部分,在它该有的位置上重新制作一个,所用的材料都是人体内的东西,比起治疗,更像是……依照人的遗传信息,重新造一个人。
恍惚间,那漏到肺中的血液已经分解得干干净净,常年打铁吸入的碳渣和硫磺也不复存在……一副崭新的器官出现在普莱特身体里,生机勃勃如新生儿般强健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喝啊!——”
普莱特猛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维尔拉提娅被他撞到了一边。
“维尔……”普莱特的脸上爬满了震惊、不解与难以置信,摸着自己胸前的毛发,“我……刚刚是死了吗?”
“没死,你好着呢。”维尔拉提娅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望向快要失效的「滞金圣域」,“你还能再活一百年。”
忽然,「滞金圣域」碎裂开来,变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四周。
已经为止癫狂的马莫,全身上下缠绕着血红色的魔素,朝维尔拉提娅冲了过来。
维尔拉提娅侧过身,盯着他。
“好硬的龟壳!”马莫的舌头好像也变长了不少,整个人如同传说中的恶魔一般,双眼也冒出了血液,双手的指甲也变成了如同野兽般的利爪,“该享受里边的鲜肉……”
“这就是黑魔法,代价很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维尔一挥手,无需咏唱的普通魔法「障壁」在面前立起。
她猛一抬脚,障壁如同一张桌子,朝马莫拍了过去。
马莫立刻一挥爪,障壁陡然破碎,他露出邪恶的笑容,正想把后面的……
不,没有那个机会了。
整根山脊兽骨脊髓制成的铁拳套,已经命中了他的鼻梁。或者说,曾经是鼻梁的那个部位。
大量魔力在冲击的条件下转化为电能,在手套的背部,直到最远处的红铜王座,连成一条不算很直的电弧。
“咕呃啊!!!!”
“距离是你绝对的优势,自己放弃了优势而冲了过来……”
维尔拉提娅将电得全身焦糊的马莫踢向一边,甩了甩手套。
“脑子怕是已经作为祭品,献给恶魔了吧。”
普莱特全程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他刚刚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脑袋还不是很清醒,然后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看到了圆滚滚的陨铁。
维尔拉提娅把它捡了起来,然后抛向普莱特。
“撤吧,弄出这么大动静,再笨的猎人团也该过来看看了。”维尔拉提娅叉腰站在谒见厅中间,看着周围被破坏得不堪入目的景象,又瞥了没什么动作的普莱特一眼,“还是说……要我搀着你?”
“完……完全不用。”普莱特连忙摆手,握着泊莉什,“我自己能……哦?”
在他的手握住泊莉什的剑柄的瞬间,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接下来几天都不想见人了。
但很快,他的自信感把所有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把泊莉什插进腰间的剑鞘,陨铁塞进口袋,系好胸前的扣子,跟着维尔拉提娅光速逃离现场。
……
“……胜者是,维尔拉提娅!”
希贝尔·波罗斯特的代理人,一个手持双斧的矮人,在妻岛信一郎那如同疾风骤雨的斩击中,逐渐被逼到擂台的一角。
最后,他连一斧都没挥出来,光是防御就掉下了擂台。
但在那之前,妻岛信一郎一把抓住了他。
“喔!……谢、谢谢。”
“阁下如此高龄,竟然还来参加如此危险的比赛,实属敬佩。”妻岛信一郎把太刀插回腰间,上下打量着那胡子都有点发白了的矮人,“敢问阁下贵姓?”
“哎呀……我侄女是第一届当上候选人,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他挠了挠头,那矮人头盔上也留下了不少妻岛信一郎的刀印,“九年前我也是很能打的!只可惜……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在下也是吃了年轻的红利,若与阁下同龄,恐怕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吧。”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这位……来自南洋洲的武士!维尔拉提娅·高杉的代理人,妻岛信一郎阁下!”
全场爆发了如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欢呼声。
尤其是南洋洲人聚集的看台这边——妻岛信一郎向他们挥了挥手。
穿着南洋洲民族服饰、和服的高贵的公主们,也抛下身份与家教的桎梏,兴奋地跳跃着、向他挥手,喊着南洋洲的祝贺语。
而远在矮人王看台的位置上,雷古立夫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啊,老高杉。”金格尔·勒维拍了拍雷古立夫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家的代理人真有两下子。”
“嗨哟,你家的才厉害呢,去年刚刚当上候选人的对吧?”雷古立夫也拍了拍金格尔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家可是工匠出身,能当上候选人这件事已经很厉害了……要不,考虑考虑跟我家的几个孩子,结个连理?”
“快算了吧!我家的那几个都是只知道闷在工坊里,随便一个你家的孩子,怕不是都要把他们吓晕过去……”
“……也是感谢上一场的选手,没有对场地造成过多的破坏,我们工匠在后台可是松了一大口气呢!”主持人说道,“那么接下来,有请下一场比赛的双方代理人……吉玛!对阵……凡塔·比尔豪施!
“随着欢呼声出场的,是来自北方的女矮人,吉玛,和她的代理人,同时也是她的远方表亲,北地部落的战士,库马·塔特罗斯。
“而另一面大门走出来的,是矮人王的长子长孙,凡塔·比尔豪施!以及他的代理人,一名戴着斗笠、穿着一席如破布一般斗篷的……人?
“我们可以看到……他戴着手套,手里握着一杆法杖,应该是个……魔法师吧?
“总之,请两位各自站上擂台,听候指令!”
有点不讨喜的介绍令穿着斗篷的拉普拉斯有点不快。
什么破布?明明是在她的要求下、主人连夜缝补好的,她最喜欢的一件斗篷了。她穿着这件斗篷和主人出了好多次门,而且还……
“好了,该你上场了。”
凡塔·比尔豪施站在理她不远的地方,声音低沉。
拉普拉斯不怎么喜欢这个人,除了他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贵族气息,更是由于某些原因、自己要给这个人做代理人,那种被迫听命于人的感觉让她更加不满。
她顺从主人的心境是无法通过简单的命令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的。这是她的矜持。
“你没听懂吗?”凡塔挠了挠头,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那家伙没来……总之,你,上台去,打倒那个人,然后……”
“我听懂了。”拉普拉斯回应以流利的矮人语,斗笠下的猫妖眼瞪了凡塔一眼,“别对我指手画脚的。”
“吼……”凡塔是个随便什么人都能吓住的人,扬起头,把手背在背后,“那……等你的好消息。”
“哼。”
拉普拉斯转过身去,迈出步子。
把她整条狮鹫腿包起来的长筒靴让她有些行动不便,但没办法,这是不得不隐瞒她身份的手段。至少在最后决赛之前,她都要以一个“魔法师”的身份取胜。
至于是不是魔法师的战斗方式……那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