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场比赛的胜者,珀尔盖·拉米比安!!"
普莱特嘴里咬着烤串的木棍,如释重负般深吸一大口。
维尔拉提娅正靠着他打盹,妻岛信一郎倒也坐的板正,只是——他也闭着眼休息。
场地内的欢呼声也少了——就连观赛者也都累掉了一层皮。
“怎么说呢,最有实力的两个选手的比赛结束之后……后面的比赛都没有看的必要了吧?”泊莉什也叹了口气,没有和任何人重合的她倒也精神。
“显像魔法直到最后都没修好,只凭主持人的一张嘴,大伙根本不知道场地上发生了什么。”维尔拉提娅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嗯——要回去了吗?信一郎?”
“嗯。”
信一郎也睁开眼,望向场地的方向。
被珀尔盖的大锤砸得破破烂烂的场地,会在一夜之间被矮人工匠们修好。
等到第二天,踏上擂台的就是他了。
“话说回来,今天还没有磨练技艺……”
“小心明天肌肉痛发挥失常哦。”维尔拉提娅摆了摆手。
“如果泊莉什小姐能……”
“呜哇……又要打吗?”泊莉什发出了些许恐惧的声音,“大叔你也劝劝他啊。”
“维尔小姐说的对,上战场之前的夜晚还是不要锻炼过头了的好。”普莱特站起身,看着妻岛信一郎身侧的仿制天之钢,“打磨一下武器,上些刀油之类的……我那里刚好有一些不错的刀油。”
“……嗯。”
下午的比赛中,汩罗·克拉斯和博多·西凯拉的决斗毫无看点,和珀尔盖的战斗一样,博多被幻术折磨了很久,然后被汩罗以一记锥刺击倒,四肢着地超过五秒被判负。
不过他被抬下场没过多久就闯进场地破口大骂,然后被他代理的家族成员拉走了。
至于汩罗和珀尔盖的第二场决斗,珀尔盖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毕竟博多真的被折磨了好久,也许有四五个小时——,在比赛宣布开始的刹那,珀尔盖就冲向了汩罗身前。
无颂唱魔法无论是精灵魔法还是普通魔法,都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事,汩罗也毫不例外——在他快速咏唱完精灵魔法的颂词之前,珀尔盖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下巴,然后把他按在了地上。
控制魔法师的最佳途径就是想办法堵住他们的嘴。
于是,有了第一次经验的珀尔盖,丝毫没有给这个躲在魔法后的家伙仁慈,捏着他的头,丢下了擂台。
“明天的比赛……信一郎会对上那个家伙。”
“那个奇美拉?”
“让我好奇的是,如果它是马莫创造出来的魔物,那为什么会成为凡塔的代理人?”
在回去的路上,普莱特开车,维尔拉提娅坐在副驾驶,妻岛信一郎坐在车厢内。
妻岛信一郎面前摆了一排刀油,细腻的,粗糙的,带有魔法的,不带魔法的,能吸收魔法的,有奇怪味道的,在暗处能发光的……普莱特都能靠这些开一家刀油博物馆。
他最习惯的那种刀油,普莱特自然有准备,但妻岛信一郎仍在苦恼,明天的比赛上到底选择哪种刀油……
他有种想把这些刀油混到一起然后全抹一遍的冲动,然后被提前告知里面有的素材碰到一起会爆炸,于是只好继续他的苦恼。
“很简单,那只奇美拉要么是他做的,要么不是他做的。”维尔拉提娅苦笑一声,“黑魔法的种类很多,谁知道那只奇美拉是不是在魔界诞生、被黑魔法所束缚的东西?毕竟那个凡塔王子,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这些选举人里最好控制的一个。”
“最好控制?”普莱特挑挑眼眉。
“傀儡王嘛,这样的人被选中了的话,对于之前那些担心权力更替的人来说是好事。”维尔拉提娅说道,“就连马莫的选举宣言也提到过,就算他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也会把矮人王的位置让出去。说不定是真的呢?”
“所以他们……才不会担心奇美拉的威胁?”
“毕竟哪怕凡塔取得最终胜利,矮人王之位还掌握在他们——我是指那些贵族和跟现任矮人王有关系的那批人,他们手里。”
“还好王国里不需要搞这些东西……王子就是王子,根本不用什么选拔……”泊莉什的声音疲态尽显,她的灵体和普莱特完全重合,“听你们讲这些,我感觉我的脑子都要炸了。”
“好在马莫现在已经退场,如果让凡塔或者珀尔盖取胜,那倒也好说——这两个家伙对政事大多一窍不通,随便使使手段就能拿下。”维尔拉提娅摇着手指,“但要是别人当上……比如我,就权力交接之类的,都是一场麻烦事。”
“哈哈,维尔小姐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嗯?”维尔拉提娅侧过头来看着专心在拥堵路段上开车的普莱特,嘴角微微上扬,“我可是很有野心的喔?”
“毕竟,无论是否取得最终胜利,你所关心的也并不是选拔本身,而是矮人国的未来——矮人国需要你这种能看得很远的人成为领袖。”
“呜哇……”
“怎么了?”
“我以为大叔只是个匠人。”
“我……只是个匠人啊。”
“对吧对吧?”泊莉什忽然开口道,“大叔就是那种……就像他们说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想当国王的匠人不是好司机。”
“哎哟……别折腾我了。”普莱特长叹口气,看向前方,“话说这条路昨天也有这么多车吗?”
“唔……”维尔拉提娅抓着车顶棚上的把手,从侧面探出头去,眉头微皱,“家族的车很少,好多没有家徽的外来车辆。是游客变多了吧?毕竟竞技场谁都可以去。”
“家徽?”
“家族的徽章,公务用车和外出办事时体现身份的标志。”维尔拉提娅坐回座位,看向普莱特,“你想要吗?我回去让人准备一张。”
“不、不必费心。”普莱特连忙摆手,“我还没下定决心加入家族啥的……”
“这些机车真的五花八门诶。”泊莉什忽然开口道,她的灵体又跑到了车顶上,“不过它们的宽度……是有刻意设计过的吗?”
“这些车的许多零件都是由个别几家工房制作出原型,再送往其他加工工场制造的,外形和尺寸如出一辙。”维尔拉提娅回应道,“虽然外壳取决于组装车辆的工房,但传动结构……还有底盘车轴的宽度,都是从一早就定好的。”
“这就是所谓的标准化。”普莱特伸出一根手指,“锻造工匠们也有自己的一套锻造模板,我当初学徒时,也打造了不知道多少把一模一样的武器。”
“这样啊……诶?可是大叔现在……锻造出来的东西我完全没见过诶?”
“所以他是匠人,而不是锻造师或者铸造工人。”维尔拉提娅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普莱特,一脸坏笑,“超越了世间所有匠人的强大。”
“我会以此为目标的。”普莱特笑着回应道。
“诶!大叔!”
“什么?”
“大叔的目标……不是给我打一把剑吗?”
“啊,对哦。”普莱特忽然非常凝重地看向维尔拉提娅,“抱歉,维尔小姐,我还是……”
维尔拉提娅忽然大笑起来。
“还得是你们俩啊,总能给我整出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来。”她非常快速地说了一句矮人俚语,“鱼游不进石头里。”
“鱼……什么?”
“鱼游不进石头里。”普莱特用通用语复述了一遍,“是指理所当然、司空见惯的事。”
“也指你们两个的缘分无穷无尽哦。”维尔拉提娅缓缓道。
“呃?”
“这句话源自于《拉莫行谊》:‘历春,拉莫与近猎见日,偶现一九彩神鸟慌臾灌林中,近猎欲前拿,不得而反,拉莫欣而曰:鱼不入石!遂反。再日,近猎与拉莫视境,偶见九彩神鸟化身为妇而上前,自述见日时为其族所次于生,乃神鸟一族,为报不杀之恩,欲与近猎结缘,拉莫贺之,寄厚礼繁物为喜。后育子十三。’”
“十三……?”普莱特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真的假的?”
“有佐证的典籍说过,直属于拉莫的猎人团成员迎娶过一名哈比族姑娘为妻,至于有没有生十三个……恐怕没那个可能,毕竟矮人和哈比是生不了孩子的。”
“娶哈比为妻啊……”普莱特摸了摸下巴。
“你这可说到大叔心头上了。”
“诶?大叔喜欢……哈比?”
“说不说得上是喜欢……你不觉得她们摸上去手感很好,而且很暖和吗?”
“呃。”
“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仔细一想也对嘛,”维尔拉提娅摆摆手,“人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事物,只要自己喜欢就行了,不是吗?”
“我的癖好是不是引起你们反感了?”
“反感……怎么说呢。”维尔拉提娅看向窗外。
“准确来说是有点恶心。”
“我、我没那么说啊!泊莉什小姐……”
“没事的,我懂你的。”
“喂……不要以为我的心和铁砧一样坚不可摧啊。”
“都说了不是我说的啦……泊莉什小姐,你的能力在这种时候就不要胡乱发动了吧……”
……
“……哟。”
珀尔盖丢下大锤,卸下肩甲,径直走向自己的床位。
这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放下锤子的时刻。
“你来干什么?”
“别那么充满杀气嘛,我们可是兄弟,对吧?”
“哼,鳞兽为岩牛磨角。”
马莫全身上下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两名眼神一看就不对劲的皇家侍卫。
虽然他受伤的事,珀尔盖略有耳闻,但没想到他能伤到这种程度。
也就是说……
“如果你亲自去了现场,今天倒下的就是我了。”珀尔盖拿起桌上的水壶,凑到嘴边,“没想到你还有被人踩尾巴的时候。”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老鼠吗?”
“你和地下城里的老鼠也没什么两样。”
“这我不否认。”
马莫摆了摆手,两名侍卫转身走出门去,然后他艰难地站起身,咬紧牙关,站在珀尔盖面前。
“祝贺你,老哥。”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你赢了。”
“呵。”珀尔盖突然不屑地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
“但你赢不到最后。”马莫盯着他古铜色的双眼,“除非,让我来帮你。”
“不需要。”
“你会输得很惨。”
“不需要。”
马莫看他斩钉截铁的态度,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他又艰难地坐回轮椅,伸出一根手指。
“如果我想,我现在就可以用魔法把你控制住——你对魔法的适性比那个老头子还差。”马莫的指尖出现一枚紫色的光团,凝聚着周围空气中的魔力,“老实说,我有自信——哪怕你输掉,我也能让任何一个即将成为矮人王的人变成我的棋子,但,我们是兄弟,不是么?”
“放过猎物的唯一理由,就是让它带着伤去找它的巢穴。”珀尔盖低声道,“反正你从一开始也没认为我能赢。”
“哦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那个魔物。”珀尔盖忽然看向一旁,猎人团休息室墙壁上挂着的,密密麻麻地标注魔物活动范围的地图,“那不是我这种人能战胜的存在。”
“所以……”
“但我还是要去战斗。”珀尔盖再度望向马莫,“我是矮人王王储,这是我的宿命。”
“好吧,无论如何……”马莫指尖的光芒消失,随后,一枚半寸长的紫水晶被抛向珀尔盖,“我希望你能收下它。”
珀尔盖抓住水晶,抬头看了马莫一眼:“这是什么?”
“一些复杂的魔法阵,只要捏碎它就能自动起效——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如果你觉得你快死了,而且还想活下来的话,就捏碎它。”
马莫挥挥手,门外两个卫士走进屋来,推起马莫的轮椅,走出门去。
珀尔盖一言不发,看着手中泛着淡淡紫色光芒的水晶。
“马莫……”
早在许多年前,侧室所生的两个孩子,不出所料地被忽视了。
被投入了过多以至于有些溺爱的凡塔王孙,成了所有贵族甚至别国贵族关注的焦点,侧室所生的孩子住在王都里,也只是住在王都里罢了。
虽然关系算不上好,马莫和珀尔盖的关系,也远比他们早早就离开矮人国去往王国学习的凡塔要好得多。
就连平时的打闹,两人也会被生母和教师所责备,处处受限制也无法得到什么的童年,让两人的性格向着不同的方向扭曲。
只有在狩猎和战斗中能得到一丝宁静的珀尔盖,和只有在学习时才能忽略掉即将迫近的黑暗未来的马莫,以各自诡异又合理的方式长大了。
成为了A级冒险者的马莫,以及猎人团团长的珀尔盖,应当与其他王储一样,在矮人国内的其他地方任职或者远走他乡,成为地方传奇。
然而……
“我要你们三个参加王储选拔。”
矮人王的一句话,把他们两人十年的未来锁死在了矮人国。
只是因为矮人王不想让凡塔之外的“特别参赛者”,有哪怕一丝打败凡塔的可能。
换言之,在矮人王眼里,两人就是用来给凡塔垫背的废物。
珀尔盖早有不满,但他也无可奈何,而王都附近也有不错的狩猎场——天指山附近的群山中,依然潜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魔物——,他也在头脑简单的前提下苟且活过了这十年。
至于马莫……他在谋划着什么,没人知道。
珀尔盖虽然和马莫很少交谈,就连起了冲突,自己也是被玩弄一番然后丢到后花园——猎人团营地——的程度,但毫无疑问,他和马莫是一类人。
虽然他头脑简单,但他完全能明白马莫心中所想。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想。
那绝对是针对矮人王……针对他这十年,不,从他出生开始到现在的垫背人生的复仇。
“你的失败……只能证明你很弱小。”珀尔盖捏着水晶,在最后一抹夕阳从房间中消失前,透过光芒看着里面斑驳又细密的魔导文字,“而真正的强大,并非一味的向前……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王者。”
夕阳消失不见,房间内一片昏暗。
水晶破碎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