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哼哼……”
“心情这么好？”
“那当然——毕竟我可是从旁观者变成……真的能做些什么了的样子啊。”泊莉什的声音充满喜悦，“像极了大病初愈。”
“你还生过病？”
“……我又不是笨蛋，当然会生病。”
铁堡号的魔导发动机嗡嗡地响着，穿行在矮人国地下城之间的隧道里。
上周，告别高杉家……准确说是总统家族之后，送妻岛信一郎到了国境线，紧接着便向北行，然后向西……
现在已经到了矮人国边境的几座地下城。
这些地下城大多以承建的工匠命名，譬如诺尔弗耶，高尔玛，帕尼罗斯……主要是这些城市，最终能不能成为一座合格的地下城尚且两说。
“……矮人国的地下城，原本就是建在矿藏上的，如果矿井枯竭，这里就会封锁起来。”普莱特看着窗外，修建在过山内峡谷的桥的另一侧，一些已经废弃许久的城镇的痕迹，“只有那些紧邻地下水源、矿藏量很大，又或是其他地下城的交通枢纽的城镇，才会最终保留下来，成为矮人国的一部分。”
“这么说来，以前在魔界活动的时候，经常能遇到矮人挖出的地下城……都被魔物占领了。”驾驶室里的小显像屏上的泊莉什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真的很喜欢在地下挖洞。”
“矮人对于矿产的需求，甚至会高过温饱，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呕，选择矮人菌菇作为主粮的原因。”普莱特回忆起了不好的东西，“还有地下河里的鱼，刺又多，还腥。”
“……矮人国的饭确实有够难吃。”
虽说有保留下来、成为一定规模城镇的地下城，但还是在少数，虽然普莱特也不清楚现在矮人国有多少座城镇，但沿途经过的那些城镇都是荒废了的——产出黄铁矿或者铜矿的矿山。
好在途中并不需要太多补给，普莱特临走之前，采购了相当数量的食物和水，只有他一个人吃的话，完全够他离开矮人国了。
食物都是些腌肉和咸菜干，水也是带有很浓的矿物质味的水。
但好在没什么重活要做，只是开车的话，只吃这些倒也能活下来。
“森之都……”
“怎么了？”
“森之都应该有很多蔬菜水果吧？”泊莉什问道，“以前每次拜访森之都，他们都会拿出好多蔬菜水果来招待我们。”
“唔……”普莱特思索了一会儿，“不好说。现在是冬天，你说的新鲜蔬菜水果应该都是那些秋天采收的、用魔法或者地窖保存的……”
“诶——那么新鲜的也是吗？”
“我去森之都的次数不多，因为那里严禁点明火……就算我去，也是搭别人的车，然后把铁堡号放在距离这里往南一些的城镇。”普莱特握着方向盘，轻踩刹车，在道路尽头转了个弯，“住的地方距离莫里希拉也很远，那里的人们……过得不是很富裕，一到冬天也没什么吃的。”
“这样嘛……”
“你是勇者，林地的人们哪怕只是给王国的面子，也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你们，这不怪你。”普莱特摆摆手，“不过，林地里也有其他比新鲜蔬果更好吃的东西。”
“嗯？”
“蜜渍罐头，吃过没有？”
“那是什么？”
“小孩子说不定会喜欢吃——就是新鲜的水果，煮熟以后，放到蜜糖里腌到微微脱水，然后再放进罐子里，储存起来。”普莱特说道，“我年纪大了，就不太喜欢吃那种甜掉牙的东西……”
“原来是甜点吗！”
“诶？啊……”兴奋的泊莉什的惊叹让普莱特愣了一下，“算是吧……林地的人们会把蜜渍罐头和面包，还有奶油一起吃。”
“呜哇……”泊莉什张大了嘴，“……想尝尝。”
普莱特点点头：“你之前很少吃到甜食吗？”
“嗯？……倒也不少，哈洛尔也会做一些点心给我，不过……糖在补给品里占得很少，大多数都拿去给队伍里的伤员补充营养了。”
“也对，毕竟在打仗。”普莱特叹了口气，“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
“我也跟着结束了，唉——”
“等哈洛尔找到把你变回去的方法，肯定有无数人等着请你吃饭的。”
“可是……”显像屏中的泊莉什也看向普莱特，“我的葬礼都办过了诶……”
“那又怎么了？我们村子也有离家很久、被他们家里人以为是死在外面的家伙，突然有一天回家了的事发生哦。”普莱特笑了笑，“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过家了，乡亲们……说不定也以为我死了。”
“我是不喜欢以勇者身份自居的啦。”显像屏中的泊莉什托着下巴，泊莉什的灵体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也同样双手撑着下巴，“突然回去的话，感觉会给好多人添麻烦。”
“那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到处转转，听大叔讲些之前从没注意到的事，不也挺好的吗？”泊莉什的灵体看向他，“要不是大叔告诉我，我以为林地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尽的新鲜蔬果呢。”
普莱特笑了笑：“那要这样讲的话，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
“所以我才决定和大叔一起的嘛。”泊莉什趴在驾驶台上，臀部离开座位，“感觉大叔什么都知道。”
“四处旅行的人，对他们去过的地方多少都会有些印象。”普莱特赞同地点点头，“啊，不过，你比我去的地方不是更多了吗？”
“嗯？”
“我可是没去过魔界啊，连魔界的边缘都不会接近——但你已经在魔界里闯荡了好久吧？”
“魔界里除了魔物什么都没有的啦。”泊莉什叹息道，“到处都是要人命的魔素、遗迹和诅咒，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去的……”
“所以，作为我给你讲我们这些旅行商人的见闻的交换，”普莱特看向副驾驶的位置，他知道泊莉什就在那里，“你也偶尔给我讲讲魔界的事呗？”
“大叔……很感兴趣吗？”
“毕竟我有相当一部分素材，都是在魔界里找到的，我却从来没有亲自去过魔界……”
“嗯哼……”泊莉什靠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脸上的笑容不再灿烂，“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回忆起那些事……”
“啊，不想的话……”
“不过既然大叔想听，那我就讲讲——那些大叔也能听的故事呗。”泊莉什忽然又笑道，“连吟游诗人都不知道的，一些魔界里的奇怪故事。”
“好啊。”
……
一路都是没有人的城镇，直到最后临近矮人国边境的地方，才有一座全是猎人团的边境城市。
有高杉家的纹章——普莱特还是收下了，作为纪念——当地的城主接待了他，给铁堡号和铁堡号上的储罐灌满了魔力液，还把铁堡号擦得亮晶晶的。
普莱特也没亏待他，在边境城市停留了两天，用当地的矿物和特产的宝石，打了一把传统样式的矮人斧——在这把矮人斧的打造途中，没有一只山魈受到伤害。
据城主所说，他们曾经是居住在霍拉摩尔周边地区的家族，后来惹了当时和高杉家的钟石会规模相当的另外一个家族，那个家族和矮人王以及一些贵族走得很近，他们差点被流放到外国。
是当时的钟石会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冒着风险从中斡旋，使得他们的主要的成员都留在了国内，其他家族成员也都做起了和周边国家地区的贸易。
后来他们做大了，结果成为了钟石会商业版图的眼中钉、遭针对差点破产。从那之后家族就没落了。
所以看到高杉家的纹章，他们是五味杂陈，最终还是释怀了——毕竟现在高杉家已经是新矮人王……矮人总统的家族，别自找不对付。
城主讲故事的时候，把普莱特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季节的香辛料是好东西，如果有闲钱的话，可以考虑带一点。”
“我会考虑的。”
矮人们的习惯是在晚饭后，全家人围着一簇炉火聊天，如果有客人来，围炉谈话就会变成主人和客人之间的商谈，也不会进行得太晚。
普莱特也曾经参加过雷古立夫的围炉谈话，但以前的雷古立夫实在是太忙——当时普莱特并不知道他的家族身份——动不动就突然离席，只留下普莱特一个人在家族的客厅里烤土豆。后来他就不去了。
坐在炉火前，看着那蹦出火星的、烧红的碳，通风管道漏进来的风，让他不由得裹紧了大衣。
“南洋洲的瘴气可是凶猛得很……家族去那边做生意的，不小心沾了一点，三五年都没缓过来，差点死掉。”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据说只要做好防护，还是能避免的。”
“不可大意啊，不可大意。”
老城主是个守旧的人，普莱特又很清楚矮人的那些习惯，再加上普莱特送给他了传统造型的矮人斧，他便邀请普莱特参加围炉谈话，向普莱特分享了很多有关林地的情报。
普莱特十分擅长交际，不管到哪，都能第一时间掌握环境情报，然后赚上一笔，或者拔腿就跑的。
且说林地，占据了直达极西之地“观沙河”到矮人国西陲、长达四五千公里的地区，多数被雨林所覆盖，自然资源极其丰富，但受季节和魔物活动影响严重。
这里的居民，由精灵和亚人以及人类组成，数量上亚人居多，人类其次，精灵最少。但在社会地位上，精灵是毫无疑问的高位。在以前，人类和亚人甚至被禁止进入包括莫里希拉在内的主要城市。
但后来，伴随着魔界退却，其他种族地区的来访者逐渐增多，各种经商贸易和学术交流活动频繁起来，精灵们也就松了口，只保留了一些基本的禁令，比如非精灵的种族禁止进入一些特定的地区，比如世界树的附近、只面向精灵开放的图书馆以及议会等等。
顺带一提，仙华的母亲曾经就是住在林地的精灵。
比起有着明确边界关系和从属关系的矮人国和王国，林地的管理体系十分独特，主要以地方领主——被称为神木祭司的职位——和他们的“神明”——世界树组成。
世界树就生长在莫里希拉，是一棵巨大且望不到边际的大树，据说它的根系遍布全世界，知晓世界上的一切。但它本身并不会说话，因此，由森精灵王作为它的代言人。
森精灵王并不固定，是通过某种方式从那些活了很久的森精灵之中挑选出来的。他们不直接参与政务，只负责通过精灵魔法将世界树的诏言传递给神木祭司，神木祭司再根据诏言的内容来处理自己领地内的大小事务。
林地地区的人们会无条件相信世界树的判断，比如何时采摘，何时狩猎，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林地地区因此能够保持长久的生机。
而对于忤逆世界树意志的人，大自然有权审判他们——神木祭司或精灵会把他们丢到野外，如果他们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安全回来了，说明大自然认为他们无罪，反之则会受到相应的惩罚：被野兽袭击，或是永远迷失在森林里。
当然，若只是像普莱特这样，驾驶没有携带燃料和易燃物的魔导机车路过、做生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林地的居民以前很少使用货币，主要靠自给自足，如果一定要交换物资，也会以以物易物为主。
魔界的退却带来了大量的外来者，伴随着王国、矮人国和海湾地区的商团到来，形形色色的货币开始充斥林地的交易市场，随后林地的居民也开始使用外来的货币来交易。
但这并不代表林地不会发行自己的货币，或者说，用于交换的一般等价物。
黄金树叶是一种珍贵的魔导材料，在一些以魔药研究和生产为主的地区，黄金树叶价格昂贵、不可替代且几乎供不应求，于是人们向精灵提供货物，精灵向他们提供黄金树叶。
相传黄金树叶只在世界树上产生，是完成了整个生命周期、自然脱落的世界树叶，在复杂的精灵魔法作用下，就会变成黄金树叶。
精灵们的秘技从不外传，因此，林地地区用黄金树叶作为货币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当然，携带自己的货币，在林地的城镇内也会有许多货币交换所，也不会像矮人国那样寸步难行。
“话说，这个季节的林地……是不是能买到蜜渍罐头？”
“……那种东西很少有人拿出来卖吧，都是当地居民每家做出自己够吃的，完全没有成规模制造的工坊。”老城主上下打量了普莱特的雄壮外表，“……你喜欢甜食？”
“我的话，一般般吧。”普莱特挠挠头，“是我一个朋友，想要尝尝林地的特产——以前我在林地做生意，当地人给了我两罐这东西代替钱，我尝了一块……说话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早就记不清了。”
“蜜渍罐头是当地人过冬的粮食，如果不是有急用，很少有人拿出来交换东西，不过……”老城主抚摸着他身边摆着的崭新的矮人斧，“……我能看出来，你的手艺完全值得。”
“多谢夸奖。”
“说起来，你在冒险者协会登记过没有？”
“嗯？”普莱特愣了一下，距离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姑且是登记过，怎么了？”
“那你完全可以以悬赏的形式来求购蜜渍罐头，报酬最好提一些精灵喜欢的东西，比如远洋的手工艺品，或者……你亲自打造的武器之类的。”老城主十分认真地说道，“和精灵做生意完全是看缘分，有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哪根弦搭错了，就非要死心塌地的买下你的东西。”
“为什么是精灵？”普莱特皱起眉来，“我跟精灵打过几次交道……嗯，都是怪人。”
“蜜渍罐头有的时候会以贡品的形式交给精灵，如果说哪里有闲置的，那必然是在精灵手上。”老城主低声道，“不仅是蜜渍罐头，你能想到的，林地所有的好东西，几乎都在精灵的手上……你在林地边缘的老板姓手里是淘不到什么好东西的，想要搞好东西，还得去中心地区，比如莫里希拉。”
“唔。”普莱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老城主抬起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客房，”他站起身来，却也和普莱特坐着一样高，“你早上就要出发吗？吃个早饭再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