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长发披肩的漂亮女上司说着,将一杯热牛奶放在路雨忱的桌子上,然后踏着高跟鞋径自离开。
“哦哦……谢谢咯。”
路雨忱向那道倩丽的背影远远打招呼。
女生已经走远了,可空气中却依旧弥漫着不知名的幽幽香气,含蓄却又馥郁,应该不是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味道。
是女孩子的味道,很好闻。
夜色已深,正是熟悉的加班时间,今天路雨忱刚满二十五岁,社畜一头。
姑且也算是名校毕业,但专业一般,在这家公司混了三年左右的时间,勉强混了个中层,两万的月收入听起来也算不错。
不过路雨忱父母早逝,没给他留什么家底,连房子都没有。谁都知道这年头从零攒个房子有多难,所以路雨忱的日子绝对称不上宽裕。
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一帮子负债累累的亲戚,细数下来也算得上是他唯一的一批亲人,不帮也说不过去,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路雨忱端起杯子,一腿蹬在办公桌上,旋转椅就这么滑到了窗边的位置——
他有些偷懒地,想看看窗外的风景。
不过倒是没什么可看的,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一栋一栋紧紧连结着,一眼望不到边。
路雨忱又有些惆怅。
他是从小县城长大的,如今在这样一座快节奏的城市里生活、工作,每当走在摩肩擦踵的大街上,抬眼望去,连太阳光都被高楼大厦所挡住,这时候路雨忱就觉得自己像条深海的小鱼,黑漆漆一片中顺着洋流随着鱼群,不知道该往哪儿游。
“唉……”
轻叹一口气,路雨忱又滑向办公桌的位置,以便远离这令人糟心的风景。
然后他端起牛奶,咕噔咕噔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
“唔、咳咳,咳咳咳……”
喝的太急有些被呛到,路雨忱猛咳几声,地上也洒落一片奶白。
正当他狼狈地喘息,准备抽几张纸巾拭去地上那滩浓白之时,高跟鞋的踏踏声又由远及近小跑过来,伴随着熟悉的幽香沁进鼻腔。
“真是的,又那么不让人省心。”
抬眼一看,是刚刚送热牛奶的女上司,葱跟般纤白的指间还夹着张精巧的手绢。
“拿这个擦一擦吧。”苏酥眉清目冷,可灵动的眸子里依旧闪烁着遮掩不住的关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儿。
至少对路雨忱来说是这样的,刚刚送过牛奶之后她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偷瞄,因此在路雨忱喝呛了之后,她当即就急匆匆跑了过来,也不顾脚下的高跟鞋跑起来有多不舒服。
虽然一开始并不算特别熟,不过因为是校友,所以两人从大学时就已经认识,渐渐相处直到毕业,到最后也称得上关系不错的朋友。
说来也巧,这份缘分居然一直持续到了职场上。
虽然被这个女孩儿偶尔拿大一级的官职压着、有些不舒服,不过更多时候,苏酥对路雨忱都是明里暗里的关心。
“啊……不过用这个擦真的好么?”路雨忱挠头,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的纸巾。
“啧,有时候跟你说话真费劲。”苏酥不耐烦地撇撇嘴,然后自顾自俯下身,去擦洒了一地的牛奶。
“喂喂喂、公共场合好歹给我注意下啊,”路雨忱别过视线,努力同男生原有的本性作着斗争,“你裙子有多短自己心里没数吗?”
苏酥穿的是职场常见的黑色套裙,将将及膝,当她为了擦地板半蹲在地上后,这身裙子就被丰腴的大腿给撑到了臀部,包覆在修长腿部的黑丝从盈盈一握的脚踝处蔓延到大腿根,肉色渐显,惹人浮想联翩。
“就是因为知道,才这么做的。”
一边说着,苏酥还故作媚态拧了拧柳腰,短裙因此又向上褪了几褪,连接着两腿的终点之间,也隐隐浮凸起不一样的颜色。
白色蕾丝。
“好好好,总之以后给我注意点,”路雨忱一边说一边俯身帮着苏酥去擦,“从大学到现在咱们认识七年,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给别的家伙看到就不好了。”
“才不是只有七年……”
苏酥面色有些复杂,用路雨忱恰巧听不清楚的声音嘀咕道。
洒到地面上的牛奶倒是不多,只不一会儿便擦完了,之后两人起身,苏酥还刻意放慢了速度捋裙摆,一边贴着裹在腿部的丝袜向下捋,一边挑逗地望着路雨忱。
“别特么给我装。”
路雨忱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猛一顿苏酥的手臂,使她的裙摆垂落到了适当的位置。
“咿呀~~忱忱真色,”没顾及路雨忱刚刚说的话,苏酥接着装嫩:“明明说一声我就给你看了呀,却还这么猴急地扒人家裙子。”
“你给我滚啊。”路雨忱扶额。
有时候路雨忱对苏酥很没辙,尤其是在眼下这种两个人一起加班的情况,平常高高在上的淡漠女上司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一样,和自己说笑打闹没个正形,让路雨忱既怀念那段青春的尾声、又对眼前这个小恶魔恨得牙根子痒痒。
“这个送你了。”
说也说了闹也闹了,最后苏酥扬起手,把那张混着体香和牛奶香的手绢递给路雨忱。
“啊?干嘛啊。”路雨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送你咯,”苏酥挑眉笑了笑,“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
路雨忱心一暖,没再吭声。
毕业之后,除了苏酥他平常基本上没朋友,孤独惯了,人又忙于工作,在你自己都忘了自己生日的情况下,有个人惦记着你,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虽然这个礼物有些难以言喻……
说难听点,现在就是块脏抹布。
“哈哈哈哈看你那什么表情,我开玩笑的啦……”
苏酥花枝乱颤地笑了,然后变魔术一般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喏,这个才是礼物。”
“……我可以打开看看么?”
接过小盒子,路雨忱问道。
“请便请便。”苏酥摆手。
路雨忱郑重其事地打开小盒子,打眼一看:
是块银亮精巧的手表。
“送我这个干嘛啊,”路雨忱故作矜持,眉眼之间却也有些遮掩不住的悦色:
“现在都有手机了,谁还用手表啊。”
“是吗?”苏酥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我倒觉得手表有时候比手机要方便一些,而且这块表又那么漂亮,跟你也很搭。”
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苏酥还是有些脸红地补充说:
“因为你看,你又这么帅……”
“这、这点我自己也知道,用不着你补充啦。”
路雨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珍惜地拿起这支表,小心翼翼地戴上。
“应该挺贵的吧?”抬腕细细打量了几番,路雨忱回问苏酥,“别到时候连回礼我都回不起。”
闻此,苏酥那双蓝宝石一般澈亮的眸子先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可旋即她还是冷了一眼路雨忱:
“本姑娘大发慈悲送你个小物件,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情啊。”
“是是是,我有罪我该死我煞风情,我错了组长大人求你饶了我吧……”
此时,路雨忱又拿出了身为打工人对顶头上司应有的阿谀奉承。
虽然说是上司,其实也就只是个项目组长而已。
之后因为尚有些工作没做完,两人互相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各回各的位置上。
渐渐地,月色又深了几分,窗外繁星点点,夜色已深,不过对于一些大城市而言,这又是一天之中最为鼎盛的时段。
“哈啊——”
临末,苏酥小猫一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胸脯处水蜜桃形状的起伏也隔着衬衣,有意无意地、远远向路雨忱昭彰了一下存在感。
“下班下班,”一边收拾东西,苏酥一边向路雨忱招呼说:“别磨唧了,这破班真是一点也待不下去。”
“来了来了。”
一边应着,路雨忱一边小跑着向苏酥身边走去,两人就这么相伴着一起下楼,走向附近街道上一家KTV。
这是两人之间每天较常见的额外预定,有时候是一起逛小吃街,有时去店里喝杯奶茶,不过KTV倒是头一遭。
“我先去停车,你去订房间吧。”路雨忱推着小绵羊对苏酥说。
“快去快回。”
目送苏酥转身走进屋内,路雨忱马不停蹄去停车。
停好车,走到门口,路雨忱的手机此时却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打开手机一看,消息是小姨发来的。
这位远房小姨就是路雨忱所谓的穷亲戚,名叫许墨。
许家曾经也算是风光一时,不过商场如战场,变幻难料,两年前,许家这个富裕的家族就那么突然之间坍塌下来,欠下了不菲的外债。
正因此,那个往日经常开跑车去校门口趾高气扬接送自己、嚣张地像只白天鹅的小姨,也便再没曾经的有恃无恐,变得落寞又消沉。
“小忱,能再借墨姐一点钱吗?”许墨。
一个人曾经有多风光,跌进谷底的时候就有多煎熬,路雨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对许墨的账号打了两万的款。
“不够再问我要,墨姐。”
“够啦够啦,真的很谢谢你,小忱。”
“都是一家人,等墨姐发达了,开跑车来这边接我。”
“哈哈哈,一定一定。”
两人言尽于此,路雨忱望着手机屏幕里,许墨那小心翼翼的措辞,心底有些发涩。
划开同许墨的聊天框、正打算关掉手机,路雨忱忽然发现沉寂已久的高中群不知何时炸开了锅,虽然早就开了免打扰,可那99+的消息数目仍然分外惹眼。
路雨忱点进去简单扫了扫,明白了这是往日班里几名活跃分子,正在兴冲冲地筹备年末的同学会。
路雨忱对此自是很没有兴趣,觉得这无非是混得不错的家伙拿来高谈阔论一顿显摆的场合,毕竟关系好的同学之间私底下肯定会有联系,也不必借着这次同学会见面。
路雨忱自知混的远谈不上有多好,当然也没心思去参加这个活动。
不过其实他心底也知道,自己抵触这个同学会的最大理由。
因为可能会再次遇到她吧。
路雨忱不想再去回忆,他退出班级聊天、点开苏酥的消息,照着苏酥发来的房间号摸了过去。
这是个小包间,环境挺不错,桌子上破天荒地防着几瓶开了口的啤酒,苏酥半脱鞋,优美的足弓半吊着高跟,手指上套着瓶起子正无聊地打转。
“你停兰博啊,”苏酥凶巴巴地瞪眼,“让本小姐等那么长时间。”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嘴里这么说,路雨忱脸上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还要整几瓶啊?”
“怎么,你一个大男生还怕喝不过我?”
“那倒不是,”路雨忱挑了个距离苏酥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不过怎么说呢,感觉很少见你喝酒。”
“你没见的多着呢。”苏酥皱了皱挺俏的小鼻子。
在KTV当然是要唱歌,在这么插科打诨不一会儿,过后两人便开始挑歌。
一开始的曲目还算得上正常,都是些KTV常点的曲目,不过渐渐地发展就有些不对了,苏酥一直在点煽情歌。
为了缓和气氛,中间路雨忱甚至还为苏酥激情献唱一曲《兄弟抱一下》,不过没多大用,小姑娘依旧我行我素,到她了就颤抖着甜美的嗓音唱煽情歌,没到她就径自在台下喝闷酒。
最后在苏酥的强烈要求下,虽然粤语不很好,但路雨忱还是吊着嗓子唱了首《我们万岁》。
“渐渐头上染了白你一样很美”
“纯粹发自我真心 别皱眉”
歌词很美,可唱在路雨忱那磕磕绊绊的嘴里就变了味,仿若面对着的不是个共白首的恋人、而是恐怖的白发女鬼。
苏酥倒是不嫌弃,湛蓝的眸光烁动,含着泪光。
“不是,老早我就觉得你有点不自然了。”
歌到一半,路雨忱抛弃女鬼走向苏酥,关切地问。
女孩儿那姣好的面容早已沾满了微醺的酡红,苏酥扑进路雨忱的怀中,小口微张,酒气混着女孩子的香气轻扑在路雨忱的面部:
“跟你说个事,路雨忱。”
“嗯嗯,说吧。”路雨忱看着自己怀中很不正常的苏酥,想了想,也没推开她。
“我要被调走了。”把小脸狠狠埋进路雨忱的怀中,苏酥故作镇静地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在明天。”
“哦哦,还挺突然……”
“所以,今天就是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咯。”
终于掩饰不住话语中的动摇,苏酥颤声说道:“上面指名道姓要把我调去很远的地方做项目经理,推不开,可能要好几年都回不来。”
“挺好的,”路雨忱说,“还算是升职。”
“挺好的……么。”
苏酥抬眼望了望路雨忱,他的眸子里混杂着很多情绪:开心,淡淡的悲伤,不舍,还有祝贺……
唯独没有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苏酥突然咆哮着起身,气势汹汹地瞪路雨忱,“你知道我对你的意思!”
“可是三年了,三年了!”苏酥的眸子里有委屈,莫大的委屈,可她还是逞强地喊道:
“不,从刚认识开始算,有十年了!
“我从高中开始喜欢你,到大学,再到现在的公司,那句话我等了你有十年了!
“你知道女孩子追男生有多难么,该放的矜持放下,该主动的主动,每天除了上班睡觉就是研究你的心思!
“你知道刚刚,为了缓气氛你唱那首兄弟之间拥抱的歌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喜欢了一个男孩儿十年,他却从来没给过我抱抱!”
“好歹地看着你对我热络起来了,态度也亲近了,怎么就留着那层窗户纸,总是不捅破呢?!”
女孩子到底还是娇弱,苏酥不争气地哭了,眼角扑簌着带雨梨花。
路雨忱有些惶然无措。
他不迟钝,知道苏酥对他的心意,不过因为心底总有道迈不过去的坎儿,路雨忱还是故意忽视了很久苏酥的心意。
明明高中时还是个又贱又贫还活泼的少年,不过到现在,连路雨忱自己都觉得自己活成了个怂货。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有时候,路雨忱也会这样思考。
有一天他觉得自己摸近了答案:
人的变化大概分为两种,猛烈的打击会让一个人骤然之间产生质变,另一种则是厚积而薄发的过程,类似于温水煮青蛙。
路雨忱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后者。
他的名字寓意很好,路老爹为他寄予了“尽管生活充满了风雨,也要心怀热忱”的厚望,可路雨忱一生中最猛烈的风雨,却发生在他最不会悲伤的年纪:
三岁那年,父母出车祸早逝,还是青梅竹马的父亲夏叔收留了路雨忱。
青梅竹马是个很微妙的关系,由陪伴而形成的关系,和血缘有着很大的差别,可夏叔还是义无反顾地把路雨忱从小照顾到大,这让路雨忱满心感激。
那之后,路雨忱自己的人生中倒没什么大风大浪了,有的也只是些小磕小绊,走得跌跌撞撞,但也不至于摔倒。
但要说幸福还是不幸,路雨忱大概没办法坦然选择前者:高中谈了个不完美的初恋,大学选了个乱七八糟的专业,毕业后先是小姨家道中落,之后夏叔也因病早早的走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从没直接甩到路雨忱的身上,但这些就像是磅礴的漩涡,路雨忱身处其中,无力挣脱。
其实路雨忱一生中也没几个要好的朋友,除过高中也已经七年没谈过恋爱,他早就习惯了孤独,像只夜行的动物,忽然在丛林中发现了爱情的光火,可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那把火有多么温暖。
而是担心。
担心自己是否会被那束跃动着的焰火灼伤。
有些人就是这样,诚惶诚恐,患得患失,一旦拥有些什么就紧握住不放,甚至会渴求更多的。
这样没什么不好,但只有一点,就是这种人只要失去了这些眼前的,就好像失去了一切。
路雨忱觉得自己就是这种人,高中那段初恋就是这样,和平分手后难受了很久,后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学聪明一些,直聪明到了现在。
“大概因为……我不想谈恋爱吧。”
沉吟了许久,路雨忱只扯出了这句烂话。
“为什么啊,路雨忱,为什么啊!?”苏酥倔强地歪着头责问道:“我喜欢你十年了,十年!”
“就算是一块石头,搁在怀里捂十年也该捂热了吧?
“你就给我来一句‘我不想谈恋爱’,就给我的有十年延成无期?”
“好啊,好啊!”话到最后,苏酥颤抖着嘴唇:“路雨忱,你做的真漂亮,做的真绝!”
路雨忱依旧没动静,现在他脑子很乱,所以女孩儿口中那与他记忆不符的“十年”,他也没心思去在意。
世界就是这样,你爱一个人、不爱一个人,这些都没有错,可把各怀鬼胎的两人放在一起就是最错的。
苏酥依旧不服输,歪脸狠瞪路雨忱许久,她忽然朝着路雨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因为微醺,半途上苏酥还被高跟鞋绊了一下,于是她俯身勾褪下高跟鞋,猛地扔到一边,然后接着路雨忱冲过去。
她不由分说地扑进路雨忱怀里,跨坐在他身上,仰头直接吻了上去。
“嗯……啾……哈啊,唔啾……”
这是个很痴缠的吻,但只持续了不一会儿,苏酥又脱力地把头扭开,眼角又是一阵汹涌。
她没亲到路雨忱的嘴,因为抢在她之前,路雨忱把左手手掌覆在了自己的唇边。
这个痴缠的吻是两人隔着一只手进行的。
苏酥拧头瞪了路雨忱许久,眼神很复杂。
忽然,她从路雨忱身上猛一起身,鞋也没穿,踩着双连裤袜,黑着脸离开了。
这是这一年,两人之间最后一次碰面。
年末,路雨忱回老家,这也是他今年第一次见自己的青梅竹马。
往日活泼开朗的夏橘此时又憔悴了几分,稍微的眼袋略显疲惫。
“呼……好累啊。”这一天,盯着公园里的小河,夏橘扭头冲路雨忱勉强笑了笑。
“加油加油加油。”
路像对待条小狗一样,摸了摸夏的橘色长发。
夏橘不抵触,也乖巧地像条小狗一样顺着他来。
“嗯……以前还没什么,”夏橘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现在我觉得,有个男生来依靠也不错。”
“现在才知道。”路雨忱咂咂嘴,“高中的时候,以你的姿色不随便勾搭男孩子。”
“虽然总是练铅球,人有点壮实。”路雨忱又多嘴道。
那时候因为在文化课上一窍不通,夏橘很伶俐地选做了体育生,不过虽说夏橘的身体是结实,但还是很窈窕的,路雨忱只是小小开个玩笑。
“唉,是啊……晚了呀。”夏橘浅浅叹了口气。
“我可没这么说,”这时候路雨忱想起来体贴,“现在的橘子你颜值依旧很耐打哦,会让男生轻易沦陷的。”
他没说谎,现在的夏橘虽然不比往日活泼,但成熟娴雅的气质倒是日渐浓郁起来,橘色的马尾辫及腰长,与高中练体育时相比皮肤也白了两个度。
“真的?”
“真的啦,骗你又没好处。”路雨忱哄着说道。
高中时候路雨忱还真经常骗夏橘,那时夏橘人又呆,常被他那蹩脚的把戏耍得团团转,不过这之后迎接着他的后果就是被夏橘当铅球扔。
现在路雨忱反倒很爱哄这个女孩儿,夏叔走之后夏橘整个人就像突然崩塌下来,变了个人似的,很少笑了,话也少,路雨忱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这个青梅竹马,就像往日夏叔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一样。
他最见不得谁遗憾,因为这是个最让人心伤的情绪。
这种情绪会把人从“要是那样就好了”的高度狠狠摔下去,从巅峰摔到现实的谷底,天堑般的落差会将人摔得鲜血淋漓。
“嗯……雨忱,其实我有句话想要对你说。”
假装不经意地瞟了路雨忱几眼,夏橘还是定神说道。
“说吧。”
“我觉得你就挺好的。”夏橘眉眼盈盈。
这大概算是告白了吧,可路雨忱却不怎么吃惊。
就算这话出自眼前的怨种青梅竹马,他也不吃惊。
因为自夏橘那单薄的眼神中,路雨忱能读得出,她确实很渴望一个依靠。
夏橘练了三年体育,身子结实,可她的内心当然依旧是个女孩子,柔柔软软的。
“你也不差。”路雨忱。
夏橘狠狠抱住路雨忱,无声地哭了。
她和路雨忱的孽缘几乎贯穿了这一生,期间她对他也有过好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不过那也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路雨忱在高中谈过一段恋爱,为此,夏橘自然也就把这种复杂的感情压制在心底。
不容易,但也算做到了。
年底,两人订婚。
说来也是奇怪,路雨忱和夏橘认识了这么多年,走到结婚这一步倒是不稀奇,不过怪就怪在他们越过了恋爱的阶段,直接谋划到了婚姻这一步。
没什么不好。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出于恋爱的婚姻多一些呢,还是婚姻维持着的“恋爱”多一些呢。
那几天,路雨忱又回想起了苏酥。
他也扪心自问过,苏酥是个好女孩儿,不比夏橘差,可为什么到最后,自己却用“不想谈恋爱”这个垃圾话来搪塞她呢。
因为没说错,情况原本就是这样。
如果说路雨忱是头孤独的夜兽,那么夏橘便算得上是他的同类,他们害怕焰火,但又能彼此依偎着驱赶寒冷,这也许不算爱,或者连“也许”都说不上——
但有时候,一段婚姻最不需要的就是爱。
有一天,路雨忱和夏橘走在河边小公园,昏黄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长,应夏橘的要求,路雨忱还轻轻揽住了她的纤腰。
虽然彼此都对事实心照不选,但两人依旧能够从这亲昵的举动中,嗅出类似于恋爱的味道。
不如说,有些感情,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出来的。
将两人甜甜蜜蜜的举动尽收眼底,远处孤单伫立着的苏酥眼中烁过一道凶光,本就白皙的小手也因发狠攥握而变得煞白。
“骗子,骗子……骗子!”
一行贝齿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来,苏酥阴沉着脸重复了好几次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狠命挤出来的。
苏酥和路雨忱认识这么久,对他的基本信息算是知根知底,找到路雨忱的家乡也并不奇怪。
她是在同事口中偶传的“路雨忱那家伙辞职了”的消息入耳之后,也随着毅然决心辞职的。
其实在得知自己要被调离远方的时候,她就动了这个念头,但因为就算这样也没办法回公司陪路雨忱,苏酥不想、也自知不配让路雨忱为了自己也一同辞职,所以还是郁郁寡欢地维持到了之后。
可现在,听说路雨忱辞职,苏酥也便当机立断决定辞职。
她想要偷偷溜到路雨忱的家乡,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嘿,茅坑里的石头,本姑娘又来捂热你了。”
不想恋爱也没关系,反正像狗皮膏药一样这么倒追你的女孩儿可就只此一家,就不信你一辈子不结婚,就不信你动了结婚的念头,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我苏酥。
可路雨忱结婚的对象还真不是苏酥。
看着几个月前还口口声声不谈恋爱的心上人,搀挽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露出还算幸福的表情,苏酥觉得自己的心正经受着千刀万剐。
拿刀的人,就是她爱了十年的路雨忱。
她没跟路雨忱说过,其实自己早在高中就已经喜欢上他了,那时候她的父母还没离婚,还没改名换姓,又矮又瘦还满脸雀斑,跟个土鸡一样,为此受尽了遭受同班同学的冷眼。
委实说,日子过得很差劲。
可那时候有个又贱、屁事又多的少年,假装漠不经心地替她挡住流言蜚语,像一把扯开了少女的保护膜,同时又为她撑了把大伞。
风雨吹不进来了,热络的少年也像个小太阳,在彼时女孩儿的心头暖暖地照下去,这时候少女自己那单薄的保护膜已经没必要了,能在太阳的照耀下生长,谁稀罕棚子里的劣质炽灯。
“一生一世”这个看似缥缈的想法,大都是在这种救赎的过程中确定下来的。
你都在泥泞的路边把我捡起来了,像对待宝贝一样对待我了,我不爱你爱谁?
苏酥也曾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路雨忱,告诉他“本姑娘的爱意可是比你想象中还要深沉的多,识相就给我好好接受着然后加倍来疼爱我。”
可后来她就摆烂了。
一边摆烂,一边安慰自己说:
“算了,怎么样都好,知道了算他聪明,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只要他喜欢的是我就好,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有时候,女孩儿的爱就是这么天真且纯粹,她爱你,你就是这个世界的铁律,是世间万物所围绕着的恒星,是哪怕最顶尖的学者绞尽脑汁也研究不出来的万能公式:
无论她怎么算,风向湿度大气压太阳辐射角代了个遍,可无论何时何地,答案都只是你。
可眼看心爱之人怀抱着另一个女孩儿、露出缱绻的微笑,苏酥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猛的崩塌了。
就像开卷考试,主考是路雨忱,临考前苏酥研究了这人十年,除了久经折磨的小脑袋,小抄手机等也是一应俱全,为以防万一苏酥还技多不压身地学了占卜术,当她自信满满地想要考个满分、告诉路雨忱自己有多用功的时候,路雨忱把试卷抽走,一边撕一边告诉她:
“用不着啦,你没参考资格。”
转头他又摸了摸另一位关系很好的考生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红笔,给她勾了个大大的满分。
搁谁谁不崩溃啊。
“骗子,骗子……骗子!”
一个人敷衍你说不想谈恋爱,可转身他又把另一个姑娘搂在怀里,能不是骗子么。
但路雨忱也确实没说谎,他并没有抱着恋爱的心情和夏橘相处,他只是觉得爱情的火焰实在太过炽烈、自己承受不起,但面对人生和自己差不多烂的女孩儿,他又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彼此扶持着走下去。
不是作为恋人,而是作为孤独的同伴。
不过他也确确实实伤害了苏酥,照着她的软肋狠狠捅了一刀,对苏酥而言,这是事实。
苏酥从挎包里抽出把水果刀,平常她都是把这把刀当作防身用的,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理应处处小心一点,不过这把刀平常都是壮胆用的,基本上没掏出来过。
可此时,滔天的仇恨却席卷在她的心底,卷起了这把寒光凛凛的刀。
苏酥抬手,对着刀身照了照自己的面庞。
她觉得自己长得不比远处那个发色像橘子的女孩儿差,事实也的确如此,这让她的愤怒又升腾了几分。
把目光再向上抬一抬,借着光洁的刀身,苏酥迎上了自己那失去了高光,但仍旧狞亮的视线。
大概只有在这样两种情况下,一个人的眼神才会如此绝望且悲伤:亲人去世,抑或深沉的爱情遭受背叛。
其实这两样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有个很大的共同点:
不被爱了。
一个是被残忍的生老病死所剥夺,一个是被冷酷的人亲手埋葬。
远远望去,不知为何夏橘向着远处走开了,也许是想要去超市买些饮料。
四下无人,夏橘走了很远、回来大概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判断到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苏酥背过刀,向着路雨忱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骗子,大骗子!”苏酥的眼神中依旧狞亮着偏执与疯狂,“为什么口口声声不想谈恋爱,转头就去抱另一个贱人去了!”
“明明一次都没有抱过我!
“……一次……都没有……抱过我。”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之际,苏酥才后知后觉,路雨忱对自己有多残忍。
自己喜欢了他十年都没有被抱过,可那个贱种呢?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会拥抱,可在无人的夜晚呢?
他们会接吻吗?
路雨忱会被亲吻地露出快要融化的表情吗?
他们做过吗?
“……”
一想到心爱之人可能已经沾染上了臭虫的味道,苏酥那已经痛苦到抽搐的心底,又是一阵猛烈的剧痛。
“……去死。
“不爱我就去死。
“我都那么爱你了,为什么就是不回应我呢?!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苏酥能感受到,藏在背后的手正剧烈颤抖着,不知为何,她竟油然而生一种兴奋的情感。
“给我去死吧,雨忱。”苏酥在心中默念,“不过没了你的世界,我也不想待下去了呢。”
“不要怪罪我,这都是你逼的哦。”
“但是不要怕,在那之后我也会陪着你的。”
“下辈子就让我们早早的遇见吧,最好从出生那一刻遇见。”
“不过,兄妹或者姐弟什么的果然还是不行呢,毕竟没办法得到认可。”
“最好在一个医院里一起出生,”苏酥心里默念出最后一句话,虔诚如信徒,“那样就是相伴一辈子的青梅竹马了呢……”
“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