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了英雄,但英雄灭绝了

作者:渡夫 更新时间:2024/1/14 20:13:00 字数:2291

我成了英雄,但英雄已灭绝。这似乎是矛盾的,而我的处境也处处矛盾。

作为已灭绝的东西,我的第一策略当然是隐藏自己,至少做到隐姓埋名的程度。所谓大隐隐于市,要隐藏我的英雄身份,吃喝嫖赌是不能少的。当然,我的心里不好过。溺于玩乐的时候,心中有酸麻的感觉,像酸辣粉。头一碗、头两碗令我流泪流涕。不过,酸辣粉这东西多食易上瘾,而我渐渐有甘之如饴的感觉了。

现在,回过头来说说为什么我是英雄。

很简单,是自封的——毕竟英雄已然灭绝。

英雄并非某物种,不在演化树上占一枝。生殖上不能使之绝种,只可能使之类似从生殖上绝种。即是说,失去生育英雄的功能了。只需一个不痛不痒的手术,这地区就把繁殖器官摘除了。

不痛不痒,我想是这样的。因为大概做出了牺牲的是英雄嘛!

在这样人人对英雄梦嗤之以鼻的地方,我要做英雄,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和赞扬,自己相信就够了。尽管我也不是十足自信,可有一说,适度反省自身也是英雄的一种召唤条件。

当上英雄后的生活并不像恐龙遗骸走出博物馆似的。我在身上抠搜半天也抖不出一点渣来。我是觉得这样挺好,起码不会暴露身份。

与之相对,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在我睁眼的每一秒和闭眼的每一梦提醒自己——我是英雄;I am a hero;私は英雄です;Je suis le héros;Я герой。

当我过马路,发现有人摔倒时,我内心悲痛:因为我是英雄,但不能救。

当我去便利店,遇到有人抢劫时,我内心恐惧:因为劫匪可能是在向我挑衅。

当我走在商业街,遇到有人行乞时,我内心慌张:因为英雄不应比任何人有钱。

直到有人将伤者扶起,有人阻截劫匪,有人向乞丐施舍,我通常闭上眼,快速转身。因为我担心很快就要看到这一切模仿英雄的行为离不开钱。

这毕竟不是理想国、乌托邦,谈钱既不庸俗,也不伤感情——一般来说没钱才伤感情。

今日,我没钱又没感情,流浪在街上,像野狗。好在有真的野狗,那种时而可怜、时而凶狠的四足多毛动物。所以我骄傲地意识到自己绝非野狗:野,却不是狗。相反,我是隐忍的英雄。

英雄当有英雄的舞台,大街未尝不可,向西风咆哮亦是战斗。我不仅受到一股热情的鼓舞,而且渴望行侠仗义——以悄悄的方式。

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闲置的空间,简直实在浪费宝贵的资源。无人利用的空间,我要去开发。瞧瞧那墙角,两面背风、两面向阳。背靠上去可以歇屁股,屁股靠上去可以歇背。

更多闲置资源分散在各人手中。我要用和善的方式向他们征集。只要他们有一点点良知和基本素养,就不会看不懂我欠身、弓腰、低头、伸手、咧嘴是什么意思。不幸的是,这里的卑鄙者之多,远超我的想象。我胸怀宽广,不至于责怪他们。我只是怀念曾经连续遇到八个高素质者,那个下午壮丽如神话。

然后,我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可以同邪恶战斗的机会。

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得严实的人抢走了我的饭碗。

真是可恶,我只是大意了。我还以为他那样打扮只是防寒。

“很好,你挑错对手了,你这不走运的家伙!”我想。

这时候,英雄需要有所行动。我知道他可能同抢劫别人的劫匪并无区别,甚至可能是同一人。可是我现在正义感喷涌而出,十二月的寒风也不使我冷了。我的义愤太强烈了,我承认这是鲁莽的见义勇为。

然而,英雄的格言在我脑中敲钟:“一个热情的念头就足以支撑英雄。”

我发现了藏匿在人群中的歹徒,活动筋骨,准备就绪。而那歹徒竟然还獐头鼠目地混在人群之中,妄想让路人成为包庇犯。

是可忍熟不可忍。

大喝一声,以壮声势,同时震慑歹徒。

我使出毒蛇出洞、毒蛇爬行、毒蛇缠绕,死死抓住歹徒——抢走的饭碗。

英雄的躯体就是如此矫健。

那歹徒心虚所以惊吓,继而反抗。

真是鼠目寸光!

他招招对着我的身体来,完全没有发现我的精力全用在饭碗上。

我左手抠进碗口,右手扣住左手腕。这一招我练了成千上万遍,这条街就没有能破解的狗!

我成功了。歹徒也成功了。

我记得我到晕倒的那一刻都没有松手,之后好像是轮到对方的回合了。

对方是个胆小鬼,费尽周折还是只抢走我的碗。我在复苏后发现了这一结果。

大风中,我哭得如同下雨,后来发现是真的有雨。

英雄在受委屈,所以天空不忍直视。于是天提前黑了,风也刮,雨也下。路人各回各家,没回家的手捧着花。流浪狗凭空变出流浪狗的家。我没有家,没有花;英雄梦也没有下落,反倒是人在下落。不过我原是跪着,落也不太久,马上躺倒。

没人理会我。

我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左一个嘴巴,右一个嘴巴。

“我不做英雄啦!接纳我吧!腐化我吧!侮辱我吧!”

莫名其妙!我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下场是我自己选的,我只是选不了应对的办法。

我想,流浪狗的确是善于生存的动物,我只要打倒它们就好了。

尽管我自己看不到,我的外表很狼狈,吸引来一位现代侠士。侠士身形健美,目光坚定,笑容和善。

侠士俯身问我:“你需要帮助吗?”

我想,他准是把我当成可怜人了。我想遵守英雄的风格,又想遵从隐匿的守则,一时没有回话。

侠士为我打开一把伞,送到我手上。他问:“你是否见过这样……一个歹徒?我正在追捕他。”

他描述的歹徒正是我刚才遭遇的那个歹徒。

我告诉他见过,却无法提供更多信息。

侠士略显遗憾,但是不沮丧,继续去搜寻歹徒了。

好意到此为止。被误认为可怜人的滋味很不舒服。我拿着伞,去向流浪狗讨教避雨的方法。

巧合又出现了。侠士和我各有目标,而且分道扬镳,却在晚上再次相遇。而且那歹徒就在不远处。

侠士勇敢地出击,然而他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使那歹徒迅速察觉了。二人扭打在一起。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在我被打时的恍恍惚惚的记忆。

“小心,他有刀!”

我好像喊了一声,也可能没喊。喊不喊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扑上前,用喷溢鲜血的肉体证明了那致命武器的存在。我很高兴,世界这么冷,我的血还是温暖的,散发热气。

我眼前有一些缭乱的走马灯,像是崇拜谁而做了一次英雄,又因此落魄之类的……

相信对的人,做对的事。我的英雄之道便止于此了。

我将死,英雄却没有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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