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琉璃做了个梦。
在梦中,她好像度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遇到了数之不尽的事,有好事,有坏事,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可无论怎样,最终一切都回归了最初的原点,只有她被世界遗忘。
她感到了孤独,刻苦铭心的孤独。
她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们与自己的交错,看着最初的自己逐渐扭曲成狰狞的模样,孤独与绝望令她踏出了禁忌的边界线,做出了无法被亲人朋友理解与接受的选择。
当最初的五更琉璃选择独自承担人类的命运时,未来就已经与她失之交臂,过去如同梦魇般追逐着她的脚步,唯有不断推搡着现在前进,她才能有短暂的喘息。
怀揣着拯救人类的宏愿,这位肩负希望的圣女拼尽了所有,最终成功冲破了束缚,以全人类的幸福之名跨越了最终的灾难。
可是全人类的幸福并不包括她。
她遭到了背叛,或者说,她一直以来的信仰被摧毁了。
令基督教狂信徒崩溃的办法十分简单,那就是告诉他上帝已死,当圣女得知上帝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时,她便堕入了真实的深渊中。
无论她怎么去质问,无论怎么修补上帝的雕像,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令人绝望的真相。
更令人绝望的,是时间这个怪物仍未放过她,她的未来已经献给了全人类,但人类却将她的过去变成了一场噩梦。
圣女,最终成为了毁灭人类的凶手。
失去了信仰,圣女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世界与她已经两清,可她却被时间死死地囚禁在了这个地狱里。
陪伴她的,唯有孤独。
但这只是个梦,不是吗?
这些都只是虚假的梦境,现实中的五更琉璃仍旧是那个信仰上帝的五更琉璃,她也没有被永恒的轮回束缚灵魂。
“琉璃?”
从耳边传来的,是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稚嫩与纯真,其中夹杂着些许关心的语气,而声音的主人正是五更琉璃的姐姐。
刚从睡梦中清醒的五更琉璃睁开朦胧的双眼,露出那双还有些浑浊的白眸,年且七岁的她虽处在活泼好动的时刻,但也经常在玩闹后就困倦,更别提她生来半身残疾体弱多病,在任何时候都可能突然睡着。
好在有个时刻照顾自己的姐姐在身旁,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姐姐已经九岁了,很多事情都能做的很好,完全不需要麻烦爸爸妈妈或者其他人。
“唔,姐姐我刚才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梦到自己长大了,然后发生了很多我不理解的事情,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
从小认为姐姐无所不能的五更琉璃向她倾诉自己的烦恼,这个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她害怕成为现实,害怕姐姐离开自己,害怕自己变得孤独。
“不会的,那只是个梦而已,琉璃不用害怕,梦是不会成真的,就算有可能,姐姐我也会去阻止它成为现实的!”
是啊,那只是个梦而已,只要有姐姐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的。
“嗯,我相信姐姐!”
这时五更琉璃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绳子,她想起来自己在睡着前还在和姐姐玩翻花绳,具体玩到哪给忘了,但她记得姐姐最后弄出了个非常漂亮的图案。
只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图案,也忘了该怎么弄了。
“琉璃,还想学其他的图案吗?”
五更真子抬起自己的双手,露出了一个已经翻好的图案。
五更琉璃则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有些害羞地说:“其实……我忘了刚刚那个图案了,可以再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了,琉璃你刚才可是睡了一个多小时呢,而且是在练习的时候睡着的,忘记了很正常。”
“一个多小时?姐姐不会在我睡觉的时候一直守着吧?!”
话刚听完,这个坐轮椅的小女孩脸上露出了个十分震惊的表情,平时她睡着的时间也就十几二十分钟,但这次居然睡了这么久!而且姐姐还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肯定累坏了!
像是猜到妹妹在想什么,五更真子只是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说:“都是我昨天晚上硬要拉着你看漫画害的啦,所以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五更真子松开手,将绳子还原成最初的模样,然后开始自顾自地教了起来。
对于这个过度关心自己的笨蛋姐姐,五更琉璃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能嘟着嘴巴,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笨姐姐!就喜欢逞能!
“你要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再这样,哒哒,然后就完成了,怎么样,学会了吗?”
“没有!姐姐你这样教我怎么可能学会啊。”
被教导者五更琉璃虽然刚才三心二意的,但五更真子同样不正经,根本就是自顾自地翻花绳,完全没考虑过每个步骤的详细解析,就跟自己开车转了几圈然后问别人学会开车了没有,哪有这样教人的嘛。
“诶嘿嘿,是我太着急了。”
于是五更真子开始手把手教学,五更琉璃也静下心来认真学习。
“刚开始你要用小拇指压住一条线,穿到另外一条线上,完成后用另一只手重复,然后双手拇指互相穿过另一只手的食指,接着放弃小拇指的线,最后用左手的小拇指压住食指的两条线,穿到大拇指的线,你瞧,一个五角星就这样完成了。”
“怎么样,学会了吗?”
看着手中红线编成的五角星,五更琉璃不由得惊呼,如果不是姐姐手把手教自己,自己可能得多花些时间才能学会。
“不愧是我的妹妹,比姐姐还聪明,一教就会。”
“嘿嘿,可能是我在这个游戏上很有天赋吧。”
闻言,五更真子便解开手中的花绳,准备教妹妹下一个图案。
“接下来就教你……小鱼!”
“嗯!”
五更琉璃也跟着解开花绳,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然后整个人都木楞住了。
她记得很清楚,姐姐在五角星之后教给自己的根本不是小鱼,而是蝴蝶,但她为什么会有这段记忆?是那个梦吗?但梦的记忆为何会这么清晰?
“琉璃,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听到呼喊声的五更琉璃立马反应过来,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在做梦,而且不是普通的梦。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只要五更琉璃进入睡眠状态就必然发生,梦中的自己会陷入类似梦中梦的状态,将真实的记忆当做梦境,转而将梦境当做现实,并且对此毫无察觉,唯有梦中发生之事与自己记忆不同时才会唤醒自我。
每当自我苏醒,也就预示着梦境即将破灭。
“该醒了啊,只是我都多久没做过儿时的梦了,为什么这次会想起来翻花绳这件事呢?”
“琉璃,你在说什么啊?是太累了吗?”
五更真子有些担心地凑上来,她把手掌心贴在妹妹的额头上,却感受不到多少温热。
“姐姐,你还记得你曾经立下的誓言吗?”
脆弱的孩童伸出双手抚摸着那人的脸颊,鲜红的花绳顺着她的手臂滑落,她无法张开双手,却足矣触碰自己的所爱之人。
她还记得,也从未忘记,当不幸降临之时,是谁向自己空荡的世界伸出了手,当自己的眼中黯淡无光时,又是谁撑开窗户的缝隙,让太阳的光芒能够照射自己的脸庞。
幸福包围着我,所以我要将幸福分享给所有人。
这是孩童所憧憬的未来,是那精神图腾赋予自己的重责。
她深深地记得,那天的五更真子如同顶天立地的神明,用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向世界立下了宏愿。
“我,五更真子对天发誓,将用此生所有的爱与时光去保护我的妹妹五更琉璃,让她永远活在快乐中!无论是痛苦还是悲伤,都由我来独自承受!”
是啊,她曾这么说。
但现实却将其击得粉碎,孩童的心灵不可避免地被剜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若无法看清道路,又为何作茧自缚?
虚幻的梦境,就此破碎吧。
在五更琉璃那已死的眼神中,整个梦境寸寸碎裂,最终不堪重负,像重重倒地的玻璃那样摔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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