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我前面那个叫张红美的女生,座位都是空着的。
我以为她生病了。
“才不是呢,她呀,出阁了。”瞿清梅把嘴靠近我耳边,小声地说。
出阁就是出嫁。
“不会吧,她才十六岁,未成年呢!”我大吃一惊。
“你我都逃不掉这命运!我们这些女子,能进学堂,看似幸运,实则,身不由己,保不定哪天就被父母一纸婚约,嫁了出去。虽说现在已是二十世纪,可我们却没有十九世纪安娜的勇气。自由恋爱,做梦吧。”瞿清梅感伤道。
我看着瞿清梅清秀的脸庞,想起我曾在的那个二十一世纪,人人皆可自由恋爱,但并不是人人都想去追寻一段纯粹的爱情。
这才短短不到一百年,曾经被视为比生命还可贵的自由恋爱,早已成为物质欲望下的牺牲品。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我正坐在窗前读《简爱》,文艺红抱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菊,下个礼拜爹爹在家举行party,都是年轻人,你也来吧。这里面有两件我喜欢的衣服,你挑一件合你身的,打扮漂亮点哟。”
这所谓的party,表面上是让年轻人交流所学,实则是富有人家为子女物色合适的对象,舞为媒,是也。
剧本里,宋传菊确实参加了party,只不过,全程都在端茶倒水,以佣人的身份出现。
文艺红她爹,祖上家财万贯,年轻时留过洋,维新派人士,鼓励女子接受新思想新知识,却又保留了一妻多妾的传统,时不时邀请一些有名望的人,来家里聚聚,谈谈时势跳跳舞,附庸风雅。
我打开包裹,有一件白色的晚礼服和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我看了一眼,就把它们放回了包裹。
多年前的一件事,让我对文艺红心生芥蒂。
剧本里写,刚进学堂时,宋传菊因为大字不识几个,闹了许多笑话。不过大家都没在意,班上除了文艺红、瞿清梅两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有私塾先生或父亲启蒙过,其余的,水平都差不多,倒也能处到一块。
孤立是从第二学期的一次小作文开始的。
先生布置的题目是:谈谈你对电影《新女性》的看法。
能进学堂,对宋传菊来说,已算奢侈,家里又添了一个弟弟,哪有闲钱供她看电影!
宋传菊交了张白纸,先生骂她懒惰,她低着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先生,宋传菊不是偷懒,她要照顾年幼的弟弟,没时间也没钱看电影。”文艺红站了起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先生。
放学时,同学们开始有意识地饶着宋传菊走,平时和她走得近的几个女生,像不认识她似的,看见她,也佯装没看见。
大家似乎都知道了她是文艺红家一个保姆的女儿。
能在女子高等学校读书的,非富即贵,哪瞧得上保姆的女儿,自然是要疏离的。
整个班级,貌似只有文艺红肯放下身段,不嫌弃她的出身,没事儿似的,仍和她一同上学放学。
或者,换个说法,宋传菊终于如她娘所说,成了文艺红的陪读。
这下,文艺红的身价,似乎又高了一个级别。
那群自命清高的女学生,从此不把宋传菊放在眼里,只当她是文艺红身边的“小丫鬟”,有什么话,只和文艺红说。
敏感的宋传菊意识到这一点,非常恨文艺红,若不是文艺红向同学说出自己可怜的身世,其他女生又怎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呢。
宋传菊的心,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扭曲,从而变得阴暗起来的。
她像往常一样表面上对千金小姐唯命是从,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尤其是那些女生围着文艺红,谈论阮玲玉胡蝶等明星的八掛,而当她是空气时,她就嫉妒得要命。
恨归恨,但宋传菊本性善良,虽然她承受着不公平,却又无力反抗,只能私下里暗自祈祷: 愿上苍开眼,让文艺红遭受惩罚。
她甚至都想不出该让文艺红遭受什么惩罚,所以,在剧本里,她只能算个小反派,掀不起什么大波澜。
没有人天生就是反派,就像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小偷一样。
若不是家里穷,或者既使有钱父母却从不给零花,哪个小孩,愿意去偷呢?
我不能穿文艺红给我的衣服,要是她当着公子小姐来一句“这衣服,还是你穿好看”,叫我如何下台?
这世上,富家千金肯定不会穿佣人之女的衣服,谁捡谁的旧,一目了然。
当我穿着自己挣钱订做的那件粉底白花的旗袍,略施薄粉,清新可人地出现在party上时,文艺红简直惊掉了下巴,狂飙出英文:
“Miss Song,You are very very beαutiful!”
“Thank you!You too!”我落落大方地回了文艺红一句。
坦白地讲,她的穿着,确实惊艳到了我。
米白色的小洋裙,刺绣披肩,搭配灰粉色的蝴蝶结和腰带,少女感十足。
这样清新脱俗的装扮,就是放在我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也是吸引眼球的。那做工的精致,上等的丝调,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享受的。
那个和她交谈着的男子,居然是在酒肆里偶遇的西装男。
此刻,他穿着考究的白色西装,领口处别着精致的领结,举止间流露出从容和绅士风度。
文艺红说他留美归来不久,叫陈子升。
剧本里讲,文家和陈家是世交,两人幼时可谓青梅竹马,年少分隔地球两端,今日再相逢,情窦初开的文艺红,爱上了翩翩公子陈子升。
但陈子升偏偏对宋传菊动了心。
在美国,见惯了女孩子的奔放、热情和主动,陈子升倒怀念起矜持含蓄的东方女子来。
宋传菊虽然懦弱,但长得眉清目秀,又念了几年诗书,言谈举止,自是不俗。
文艺红和陈子升几曲舞下来,见他目光紧随宋传菊不放,气不打一处来,便端着一杯咖啡,故意一个踉跄,咖啡洒了宋传菊一身。
等宋传菊回住处换好一身衣服再来时,舞会已经结束,早已不见陈子升人影。
其实,宋传菊也是喜欢陈子升的。
所以,当文艺红说口渴时,宋传菊趁人不注意,悄悄将众人喝剩的茶水,倒入一个洁净的水杯中,递给了文艺红……
陈子升看着我,好似努力在回想着什么。
我连忙避开他探寻的目光,走到那群少女中,开心地和她们交谈起来。
华丽的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芒,映照在精心布置的舞池上。舞池四周,摆放着点心和饮品。糕点师傅精心制作的各式糕点,诱人的香气四溢。而桌上的茶盏中,泡着民国特有的香茶,飘散出淡淡的清香。
舞曲舒缓流淌,伴随着优美的旋律,少女在少年郎的邀请下,纷纷步入舞池,翩翩起舞。
第二支舞曲响起时,陈子升很有绅士风度地对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却又一时想不起。”陈子升炽热的双眸令我心头一颤。
我低眉浅笑,不敢看他的眼。
“我想起来了,你像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什么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这眉眼,这含笑的唇,太像了,只不过,他是个男的。”
我笑而不语。
第三支舞,我主动邀请另一个男伴,并假装和他很熟很亲近。
陈子升眼眸里先是不解,最后负气似地不再睬我,继而和文艺红交谈甚欢,舞也跳得异常欢快。
文艺红白色的裙摆轻轻摇曳,似一朵盛开的鲜花。一对璧人,很快成了舞池中引人注目的焦点。
“瞧,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看来,文家将有喜事来临。”瞿清梅靠近我,“只可惜,我们又将少了一个同学。”
剧本里,文艺红和宋传菊同时喜欢上了男主。我么,只是穿越来的一个过客,不屑和女主争风吃醋。
“菊子,老爷有请。”一个家佣找到我,让我随她去书房。
从书房里出来,我不知是惊还是喜,那感觉,好似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这是剧本里不曾有的情节,这泼天的富贵,我要不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