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最后靠在剑昕的肩上睡着了。剑昕背上她返回客栈，回到房间后，把雪棠轻轻放在被褥里，点燃蜡烛，纤细的烛光在她的脸颊上摇曳，映出温红的肌肤。
剑昕顿时春心荡漾，忍不住伸手去摸雪棠的脸，烫烫的，富有弹性。
这时雪棠忽然睁开眼了，没等剑昕反应过来，挽住他的手，眼里含水。
周围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使剑昕心烦意乱，躲开了雪棠的眼神，正想将手收回，她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少女身体朦胧的线条映入眼帘，剑昕再也按捺不住。
两人共度了一个春宵。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剑昕掀开被子，松开雪棠的手，起身，见她还没醒，重新帮她盖好被子。
剑昕随即到门口拉开门，是一个陌生的身影，浑身通黑，和邹游的打扮差不多。
“剑昕，对吧？”那人试探性问道。
剑昕出了门随即关上，“是。”
“上面下来任务了。”他开门见山道。
“我记得邹游说暂时不会给我任务。”多年的直觉让剑昕隐约感到这人身上有股不祥的气息。
“简单的侦查而已，跟你平时的任务不同。”他笑着歪了歪嘴角。
“邹游呢？”剑昕越发起疑，自己是个刽子手，这种任务平时不可能交给自己负责。
“地点在这张纸上。”那人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剑昕接过纸，是一副地图，浓黑的笔墨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到楼下，老板娘慢慢地擦拭着桌子，脸上愁眉不展。
“发生了什么吗？”剑昕上前问道。
老板娘惊了一下，精神像是才从哪里回来，“没什么，只是，”她看向门口，“邹游从昨晚出去就没回来了。”
“他平时就算多晚，现在也该回来了。”老板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且刚才有人上去找你了吧。”
“那人很可疑。”
“对，虽然我确认过他的身份，确实是组织里的人……”
“我要出一趟门。”剑昕目光坚定，攥起手。
“我知道了。”老板娘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村雨”，“那把这个带上吧。”
剑昕接过，转身往门外跑去。
冰冷的空气如针般刺在剑昕的脸上，跑了一会后又化为湿润，他望向天上，才发觉天空中飘零着棉絮一样的雪花，它们仿佛落在心里，融化成浓稠的惆怅。
到了地图上指定的地方，四面寂寥无人，放眼望去只有几所破败的房屋，就连空气也淡然无味。
剑昕大口喘气，呼出的大片的白雾飘散上天，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令他心头发怵。
呼吸逐渐平稳，空气中一丝熟悉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剑昕仔细吸一口，随之心头一震，这个他熟悉不过的气味，他不愿确定，是血腥味。
剑昕循味追去，手放在刀上戒备，眼睛锐利地洞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随着距离的拉近，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厚，直到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躺在血泊之中，俨然没了生机。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一幕让剑昕瞪大了双眼，脑里一阵发凉。“邹游？”他惊恐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剑昕跑到邹游身边蹲下，只见他惨白的脸上眼皮无力地垂着，鲜血从肚子上流淌到地面，汇聚在身体周围一圈凝固而发黑。
剑昕眼前在清晰和模糊之间来回跳转，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莫大的迷惘快将他吞噬了。
“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将剑昕拉了回来，他看向邹游，不知他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不要紧吧。”剑昕说罢便想去扶起他。
“等等，”邹游咳了一口血，“怎么看都是要紧的啊，先听我说。”
剑昕无奈停下手中的动作。“上面有个人要利用你的力量去除掉正统派的要员，把我的死伪装成正统派所为。”
邹游侧头，接连吐了几口血，有气无力地喘着气，手里还攥着几颗褐色药丸。
“还魂丹？你靠它骗过了他们？”
“对。”邹游疲乏地闭上了眼睛，“真没想到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哈哈哈！”
“别说话了。”剑昕捂住他肚子上的伤口。
“没用的，我已经……不行了。”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怕客栈里要出事情，你……你快回去吧。”挤出最后一句话后，他的身体一松，没了气息。
剑昕牙根紧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他没有时间多想，老板娘和雪棠的模样闯进了脑海里，他拔腿跑去。
“嘭”的一声，剑昕踢开门，客栈里的桌椅东倒西歪，物品四处凌乱。
“你……回来了。”老板娘微弱的声音从柜台下传来。她依靠柜台撑起身体坐着，肚子上的窟窿涌动出鲜血。
“是他们！”剑昕跪在她身边，拳头紧握，指甲嵌进肉里，流出一丝丝血。
“他们把情报泄露给上次你放走的人，刚才那群人袭击了这里……”老板娘随即咳嗽起来，嘴边沾满血污。
“别说了，我救你。”
“不，我……已经没救了。那孩子早上在那群人来之前出门了，我怕她……”
剑昕心里刹时冰凉，怒气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那群人还说，永远别想忘记你身上沾染的血，”老板娘用尽全身气力，将手掌放在剑昕的脸庞，“可我觉得……你应该放下杀戮，去赎罪。”说罢便手掌一松。
这个十几年来如同自己的父母般的老板娘，在此刻死掉了。剑昕感到一股莫大的痛苦堆积在心头。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碰撞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剑昕的注意。
他走到门前，门框上突兀地用短刀定住一张纸，放眼望去街上已不见人影。
纸上又是一副地图，上面还画着一朵花，剑昕知道那代表雪棠。
一路上，老板娘的话语在剑昕耳边挥之不去，他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修罗场，但他必须救出雪棠。
循着地图，已然到了一处深山。从山脚下望去，上坡上光秃秃的，只有杂草在风中摇晃，天上阴沉和淡淡的云纠结在一起。
一团黑影突然从山坡的地平线上浮起，刀光乍现，原来是几个黑衣人。
他们缄默无言，散开阵型袭来，剑昕拔出刀，“原谅我，雪棠。”他在心里想着。
几个人身手不凡，轮流攻击剑昕，强如他在他们紧密的攻击下也只能被迫防御，刀刃碰撞发出的金星不断在空气中闪出。
突然，一个人从手心甩出一颗黑色球状物，“闭上眼睛！”几个黑衣人用手遮住双眼。
不等剑昕反应过来，那颗东西在空中爆开，剑昕感到耳边轰鸣，眼前一片空白后就陷入了黑暗。
“啊！”他不免低鸣一声。
“得手了！”在黑暗中，剑昕感到黑衣人一起向自己发起攻击。他静止不动，感受着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等到快碰到自己后，猛然蹲下，抽身挥刀。
“怎么……可能。”三个黑衣人全部倒地。
多年的夜中行动已让剑昕养成了动物般的五感和洞察力，在黑暗中也可以分辨出对方的具体位置。
视野还是没有恢复，剑昕继续往前走。他拿着刀往旁边甩了一下，地上立即泼上了一团血迹。
他至少不想让雪棠看见刀上沾满血的自己。
越往前，心脏愈加不安地乱跳，雪势也变大了，剑昕的头上压了薄薄一片，眉毛上了沾了几分白。
无边的黑暗里，一团巨大的不祥的气息从远处传来，躁动和杀意在其中翻腾。剑昕不敢相信，那是百十号人。
“传说中的刽子手，来了啊。”剑昕感到声音是从群人身后传来的，“今天终于有机会除掉你了。”
“剑昕！”是雪棠的声音。他如被召唤般抬起头。
“这姑娘貌似对你很重要呢。”
“那么踏过你前面这群人的尸体吧！”
乌压压的人群里发出低吼，“这群人，或多或少和你以前杀的人沾有关系。”
“现在我就替圣上除了你这祸害！”看来是正统派的人。
领头的几个怒吼一声，“怪物，今天我就要你下地狱！”人群开始涌动，浩浩荡荡，地面扬起一阵阵尘土。
剑昕分辨出是上次放走的那几个人。他心里一冷，别无选择，呼出一口气后沉了下来，将“村雨”的刀柄放到嘴边，“请吸我的血。”
随即他冲上前，在人群中厮杀，刀刃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血液喷到了天上，下起了阵阵血雨。
百十号人的进攻终是难以全部顾及，剑昕的身上不断留下一道道刀痕，然后在挥舞着刀刃中愈合。
“这就是怪物吗。”人群中不断有人发出惧怕的感叹，伴随着前方哀鸣的到来，刀砍在自己身上而消失。
黑暗中的气息不断减少，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人，“开什么玩笑。”那人自嘲道。刀刺破肉体的声音传入剑昕的耳朵，可手中的刀明明还没有动。
“才不想死在怪物的刀下。”那人竟用刀自尽了。
剑昕的身体发软，用刀支撑着半跪在地上，心脏仿佛快要爆开。
“不是浪得虚名呢……”方才首先朝他发话的人淡淡说道。
“剑昕……”雪棠带着哭腔。
“这位姑娘请安分点。”雪棠手脚被捆住，侧躺在地面。
“就算是怪物，现在也该疲乏了吧。”他拔出剑，剑柄发出华丽的金黄，“这是当今圣上所赐，帝裁之剑。”
他朝剑昕走去，“我就用它来终结你吧。”
另一边，雪棠正在用藏在袖口里的短刀卖力割断绳索。
剑昕浑身挤不出一点力气，高举在头顶的剑刃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好累，已经不想……”
“是时候结束了吧。”
走马灯涌现在剑昕眼前，是昨晚与雪棠度过的幸福的时光，是两人拥抱的那一瞬。
“如果我死了，她会如何？”想到这，剑昕握紧刀柄，可好像来不及了，剑刃已近在咫尺。
热腾腾的血液溅到脸上，可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怀里倒下一个人。
长发散落在他的身上，是雪棠。
剑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连情绪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时候……”那人肚子上插着一把短刀，是雪棠跑过来挡下这一击的同时插进去的。他随即痛苦地倒下。
“不对，剑昕是人哦。”雪棠脸色惨白，却有十分温馨的笑容，“因为是人，所以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
两行清泪从剑昕的脸上滑下，视觉恢复了，他低声痛哭，“别死，求你了。”
“谢谢你，为我哭泣。”雪棠擦去他的眼泪，然后安静离去。
大雪纷纷扬扬，寒气透肤，剑昕怀里，雪棠的温度正慢慢散失。
“雪棠，我们一起走吧。”剑昕举起刀，贯穿了自己。
意识模糊之际，百合花香飘进了剑昕的鼻子，抚过他的心。
“剑昕，剑昕……”雪棠的声音传来，见他睁开眼皮，“你醒了吗。太好了。”
“怎么可能！这把帝裁之剑制造的幻觉，怎么会被破解。”他身后出现一个人，将刀插进了他的胸膛，“这就结束了。”是早上给剑昕下任务的那个黑衣人。
原来就在那人被雪棠刺伤的时候，用刀柄砸刀鞘发出的声音制造出使人内心向恐惧臣服的幻觉，那正是那把剑的能力。
与此同时，黑衣人身后出现了一大群人，他带头喊：“是这位剑客将迂腐的正统派要员诛杀于此，英雄！”脸上露出了鬼魅的微笑。
“英雄！英雄！”更多的人响应，现场沸腾起来。
剑昕感到茫然无措，“听着，剑昕。你不是任何人的英雄。”雪棠把手放到他的脸颊上，“英雄手上不该沾任何人的血。”
雪棠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定制的刀鞘，整体呈雪白，上面纹有百合花的图案，“这个，给你。”
剑昕接过，“你前几次自己出门就是为了这个吗？”
雪棠点点头，“你要记得昨晚街上的安宁和美好，带上它去寻找一个那样的新时代，去赎罪吧。”
“即使我不在了。”
或许剑昕此刻就是雪棠心里的英雄。
雪仿佛厚重地压在周围，连带着空气也变凝重了，雪棠真实可切的愿景传达过来，他不再迷途，将刀收归入鞘。
雪把这份愿景冰封在心。
即使前路有再大的痛苦和阻拦，剑昕也不会再迷茫，心所描绘的世界，经雪的凝结，永不褪色。
“如此便好。”雪棠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周围高声赞和的声音不绝于耳，剑昕背起雪棠，消失在大雪中……
最后，他把邹游、老板娘和雪棠的遗体一起放到客栈里，让他们一排平躺，朝他们深深鞠躬后，打算点燃这所客栈，他必须告别过去，踏上寻找新时代的赎罪之路。
剑昕的视线在这群给予他温暖的人上留恋，看到雪棠后，眼泪忍不住地滑落，恍惚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往楼上她的房间跑去。
取出一副宣纸过后，他一把火点燃了客栈，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转身离去。
剑昕将宣纸平展开，眼前是他暂时看不懂的字：
愿君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
他想起了雪棠要教他写字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