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右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却又难以言表的表情。
“总之，你先看看这个吧。”
她递给尘溯一本有些发黄的故事书，大概一本轻小说那样的大小。封面是色彩丰富，穿着暴露的女孩子，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织莲的手笔。
“举世无双的大魔法师讨伐魔王时坚持到最后，结果与魔王同归于尽，接着带着记忆回到幼年重开的凤傲天搞笑故事”——
大概是这样的风格。
因为只写了第一卷的部分，他也不知道之后的发展如何。总的来说，还是有让人读下去的欲望的。
不过尘溯不怎么理解，墨染给他看轻小说的目的在哪里。
“学姐，这是……？”
“创造以这个故事为主线展开的元宇宙——就是我们次元社的主要工作哦！”
说着，她打开了一个木制的书柜，里面装着很多同系列的书本。同时，她又从那里拿出了一个光盘，封面上也写着相同标题，看上去应该是RPG游戏一类的？
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很有意思，但是尘溯却闻所未闻。
“看上去都好像很有意思……但是学姐，有人知道这些东西吗？”
“噗哇——！”
谁知，尘溯这句无心的话语仿佛戳中了墨染的死穴，差点都要喷出一口老血了。
“要是有人知道，我们早就不在这个鬼地方了……实际上，那些都是初期制作的未完成作品……”
鹤冕面色沧桑，看上去也是一副要死要死的样子，“我们现在正在制作它们的DLC（扩展内容），准备一起公开来着……”
“结果还没等到社团大会开始，咱们社团就要寄了……”
回想起塞满垃圾桶的废社警告，花琉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因为没有任何实绩，所以被认定为是冗杂社团。要是招不到人，社团大会上还拿不出成绩的话，废社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好在咱们等到了尘溯学弟你！如果学弟加入的话咱们就不用废社了！好时代，来临力（喜）！”
“来的好，来的好呀！”
两个学长一唱一和，仿佛说着相声似的。也许是想到不被废社的未来即将到来，他们都露出“解放了”一样的表情。
“……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要加入了？”
“欸……？”
“嗯……？”
“啊……？”
尘溯的一句话，便让他们瞬间石化。
“啥、啥？学弟，你确定不加入咱们次元社吗？”
“就算创作出来了也没有任何人看，这不是浪费时间，白费功夫吗？”
“咱们社团可是有很多福利的哦？还能享受社长的后备隐藏能源，这种事情放在其他社团都是不允许的吧？”
“谁允许你们享受啦！”
墨染一句话则彻底让他们眼睛失去高光。
“什么啊……偷偷吃了这么久，原来是不被允许的啊……”
“就是，我以为社长放在机箱后边是为了不让老鼠偷吃，为了我们能享用包装完好的零食呢……”
“我说怎么每天都会少东西，原来是你们这几个老鼠啊？！”
鹤冕和花琉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圆鼻子戴好，露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凄惨笑容，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算了，反正都要废社了，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继续工作吧……”
“唉，没有社长的甜食滋润，我要死了……”
“……那两个笨蛋已经没救了……一直让阿莲这么睡也不好，咱们先把她搬到那边的床上吧。”
安置好沉睡的织莲后，鹤冕与花琉都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为了不打扰他们，墨染便领着尘溯来到了社团活动室的后边。
仓库后边其实没有什么东西，甚至连立足的地方都仅有一块龟裂的土地，旁边还有一片长得很高的绿竹。往前则是悬崖，下边是一片河滩。
连同竹子一起，据说那都是给自然研究类社团使用的生态园的一部分。
然而说实话，站在高处看到的景色却不算差。
能够在竹子的阴凉下避暑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至少夹带植物清香的风吹起来很清爽。
因为没有一颗“赫默尔之星”，所以不能算作正式社团，自然也不能在身后大楼里拥有一席之地，只能屈身于原本存放器材的体育仓库。
不过即使这样，次元社的各位也没有什么怨言，依旧在这方小天地里进行创作。
当然，在公众前至今没有任何实绩，估计也是敢怒不敢言的理由之一。
墨染此时站在濒临悬崖的危险区域，黑色长发背对着尘溯，让人感到一丝担忧。
不过，她并没有要往下跳的举动，反而看上去很期待尘溯开口向她询问。
“明明这么辛苦，为什么学姐你们还要坚持下来呢？”
“……”
沉默了一会，眼前的墨染传来悠悠的声音。
“女妖一族擅长魔法，所以我自然也被家族要求来到这所学校进修。虽然学习魔法本身的确是件有趣的事，但我并不喜欢。”
这时，墨染嘲讽似的哼笑一声，仿佛在对某些人毫不掩饰地展露恶意，但很快脸色便笼上了一层阴影。
“按照家人创造的必胜公式活着，即使被人称作魔法天才我也不会高兴。”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有一个很可笑的想法：想要创造一个能展现我内心幻想的宇宙。”
“所以啊，我退出了家里让我加入的魔法社，接着创立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小小社团，打算成为一个普通的创作者。”
魔法社——刚刚进行招新大战规模最大的恐怖社团，看上去排名也一定很靠前……刚才她是不是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可没有给尘溯追问的空闲，墨染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很痴迷于写作和绘画，但是因为做出来的东西太怪，也不好意思加入社团，于是便向老师索要了一个小地方供我安静地创作。这之后我课也不上，觉也不睡，澡也不洗，在这个小仓库一坐就是一个星期。”
“你问次元社具体做些什么其实很简单，就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而已。”
“然而一个人负责全部，纵使我再怎么热血也忙不过来。所以我拉拢了被文学社拒绝的花琉，找到了不被认可但画技很好的织莲，还有独自一人制作galgame的鹤冕。”
“嗯……？你那个表情像是在说‘我用了某种手段胁迫他们加入’的一样……其实不是啦，我只是和他们达成了协议而已。”
“——‘次元社全体成员必须负责主体故事（就是我的部分）的创作，同时，其他社员也必须协助各个社员本职的创作。’比如花琉需要一边帮着我写故事，同时又写着自己的原创作品，以及其他人的故事。可是实际执行这个协议后，我们发现不仅没有缓解压力，反而还加重了大家的负担。”
一个人同时创作四个故事怎么说也很勉强啊——墨染苦笑着，结束了她冗长的讲述。
认真听完的尘溯沉吟不语。
听起来比我想的还正经来着……
但是听到四个人要同时推动四个作品的进行，即使没经历过，尘溯也感受到了那份时间飞速往前推，工作马不停蹄进行的压力。
他们并不被人理解，所以也不对招新抱有希望吧。
“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能稍微放弃下呢？”
尘溯不明白。
为什么如此累人的工作，他们四人还能这样坚持下来呢？
明明没有人看见，明明没有人注意，甚至还会被他人嗤笑，只能在这样不见前途的地方奋力挣扎着，坚持着“一定会被人喜欢上”的渺茫希望。
“学弟。”
这时，墨染忽然转过身来，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有没有很喜欢，却不能被他人认同的爱好？”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
比如打游戏。
因为没有朋友，自然也过不了放学后三三两两消磨时间的青春生活，所以只能躲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既然没有人愿意靠近我，那我也不打扰别人。
就算秉持着这样的和平共处原则，尘溯也少不了被同学称作异类的时候。
因为魔鬼种擅长作恶的固有印象深深烙印在当地人心中，被厌恶实在是家常便饭，更别说还有那样阴暗的爱好。
这就是他被针对的原因。
所幸还有父母，还有“天使不吃香菜”——也就是露璃的陪伴，他的生活才不至于那么难堪。
正是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下，尘溯才迫不得已将自己沉溺在网络中，这才对游戏产生了奇怪的依恋感。
“家里人总是说我不务正业，把我写的书、画的画全都扔了。即便这样，我也依旧在这条注定失败的路上继续坚持。不为别的……”
随后，她对着尘溯微微一笑。
“我只是讨厌被束缚，喜欢创作，仅此而已。”
墨染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充满憧憬和希望。
“……”
尘溯愕然。
过了几秒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学姐……你真是个笨蛋。”
“欸？”
听到尘溯如此直白的话语，墨染刚刚流露出的温柔神情瞬间崩塌。
“我发自内心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你说话，你居然还说我是笨蛋！”
“太煽情了吧！这又不是动画片里催泪的场面！我都要扣脚趾啦！”
“刚才我的那句话已经被录入黑历史了，即使这样居然还没把你说服！为什么啊？给我当免费劳动力不好吗！？”
“你的根本目的已经完全暴露了吧？！”
“我不管！来都来了，你今天不加入次元社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简直就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看着“呜啊啊啊啊啊……”嚎啕大哭的学姐，尘溯都觉得她和打牌输掉时耍赖的露璃有的一拼。
不过话说回来，尘溯倒也挺惊讶于墨染的坚持。
仅仅只是“喜欢”二字，就能把无数不合常理的行为正当化，并且把这一信念当做度过困难的动力，在泥泞之中蠕动爬行。
勇敢追求喜欢事物的人，无论何时都很耀眼。
试问，自己有那样的决心和勇气吗？
恐怕还没开始就觉得自以为是看到结局，最后顺理成章地放弃了吧。
性格暂且不论，为了反抗家族的束缚以及追求自己的梦想，就这位学姐的毅力和决心来说，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了。
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就当所是被哄骗了吧。
挠挠头，尘溯只好妥协了。
“先说好，我画画和写作的能力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到时候帮不上忙可不要怪我。”
“啥？就是说你决定要加入了？！”
好诶——墨染顿时高兴地跳起来。
这时，不知道何时闪现过来的花琉和鹤冕都不由自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不枉社长如此处心积虑地演这出戏啊，咱们社团后继有人了！”
“是啊，尽管动机不纯，但咱们还是找到了新的免费劳动力。终于可以把杂活全都丢给新人干了！”
“学长，你们刚刚是不是说了很不好的东西……？”
“你们俩！不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压榨学弟哦？”
还是学姐好啊……
听言，墨染很生气地环抱起双手，义正言辞地训斥道：
“怎么只把杂活扔给新人干呢？应该把所有工作全都给他做，做完之后还得在一边指指点点，说‘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做成这样？！’，一边享受前辈的优越感一边坐享其成才是啊！”
“你跟他们是一边的吧？！明明你才是压榨得最厉害的那个好不好！”
如此，绝望的泪水模糊了尘溯的双眼。绝对是说笑……肯定是在说笑的吧？！
不过在他看来，在与自己讲述的时候，至少，从双目中流露出来的纯真和憧憬绝不是虚假的玩笑。
学姐学长们，一定在这追求的泥泞中……痛并快乐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