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山坡上流下的潺潺流水泛着银光，头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城市里，难得这么一处安闲之地。
他在溪边蹲下，轻轻把脸凑到跟前，用手捧起一捧清水洗了个脸。
炽热的脸庞瞬间降温，泉水的丝丝甘甜渗入嘴唇，让人神志清醒。
洗完脸后，苏洄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静静地望着前方发呆。
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回事。
在家里是好孩子，要听家人的话，在学校里自然也要听老师的话，不能违抗老师的意思。
但那天选择滞守原地，看见露璃抱着昏迷的尘溯出来后，他的内心便感觉缺了一角。
即使过了半个月，现在他也不禁会想，要是当时自己和露璃一起闯进那个结界里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那种结局？
——可能尘溯他也在埋怨，我为什么不来帮他吧。说不定现在还在生气……
好心焦。
那像是被澄净水晶包裹起来的龙角闪出了几道雷声。要是允许的话，他现在恨不得把整片山头用雷光全部轰平。
话说回来，他有在用自己送给他的炼角油吗？
那罐炼角油是自己经常用的种类，打开以后是金色的胶状物体，涂在角和鳞片上，风化后会呈现出漂亮的水晶状固体，包裹着的角会很温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自己知道没脸见他，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最深切的歉意。
至于尘溯会如何处置那罐炼角油，用，或是直接扔掉，苏洄都不会说一句怨言。
毕竟他就是那么自由的性格。无论何时都挂着那副傻笑，而且还莫名很可爱，和普通的平凡女生几乎没有两样……
说实话，苏洄很羡慕这样的尘溯。
但是，羡慕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混血的关系，尘溯并不被族里的长者重视，自然把所有的目光和期望放在了纯种“君龙”的苏洄身上。
被人称为“龙巢”的家乡——烛渊盆地，每次举行“祭天盛会”的时候，身着礼服，被人保护的苏洄都会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尘溯。
尾巴上的幽火在族人看来是不详和不纯的象征，明明是从未出现过的紫色龙种，甚至是一样的王族血脉，却受到不应得的待遇。
然而感受到自己的注视，那个人总是憨憨的一笑。每当这个时候，即便规矩要求保持严肃，可他的嘴角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对于族人的做法，苏洄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无法说出口。
正因如此，即使母亲私下里对他说要和尘溯打好关系，他也做难以做到。
“嘁……要是我也能像那个鸡翅膀女生一样就好了……”
不在乎身份，不在乎性别，以纯粹的关系交往。
但在小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苦涩地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呢……自己已经伤害过他一次，又怎么好意思再接近他呢？
忽然，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谁？”
苏洄下意识地站起身，对发出声音的方向警觉起来。右手背到身后，雷光一闪，一柄黑铁长刃瞬间在手上待命。
“……”
这时，从草丛中缓缓走出一个双手举过头顶的女生。
她有着不同于苏洄的青蓝色短发，银色眼瞳如同死寂，身材较他来说显得有些矮小，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头上的独角以及身后长着鱼鳞一般的细长尾巴。
见到来人，苏洄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收起了暗藏起来的长刃。
“冷雨，不是说在学校里不要跟我私下见面吗？”
“非常抱歉，苏洄大人，”冷雨双手放在腹间，干净利落地鞠了一躬，“属下见您独自一人而行，担心您会受到危险，于是擅自跟踪了您。”
“说了不用跟我用敬语。而且就算有什么危险，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不用担心。”
对这位青梅竹马一样的仆人，苏洄并没有对她冒犯的行为生气，反倒是反过来让她安心。
“话说回来，比起我，你更应该重视你自己的生活吧。”
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苏洄的身边就出现了这样一位仆从一样的存在。照长辈所说，这位叫做冷雨的蛟龙少女是他们从龙巢各个学校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专门负责他平日里的安保工作。
她很少露出表情，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平静的表情，而且经常神出鬼没，给人一种冷面杀手的错觉。
然而实际上，这只是因为她恬淡寡欲，喜欢安静的表现而已。
话虽如此，在安保防卫方面，就连苏洄也挑不出来毛病。每次遇到危险，还没等苏洄拔刀或者使出魔法，敌人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冷雨三下五除二击败了。
虽然能解决危险是好事，但是冷雨这样无时无刻守在自己周围，甚至跟着自己来到同一个班级，不仅是让苏洄感到拘束，更是无形中限制了她的自由。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种话了，然而下一次冷雨还是会照旧，这点苏洄也没办法。
不过，这次冷雨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乖巧地低下头，嘴里说“属下知道了”这样的话，而是轻轻地摇摇头。
“恕属下冒昧，苏洄大人。要是再出现先前的事故，不仅是属下，就连苏雅夫人也会伤心的。”
“妈妈她……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强大的君龙都能感知到同族人的状态，您和夫人亦是如此。”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尘溯的心情……
苏洄眼神微微黯淡下来，嘴角再次苦涩地扬起。
见状，冷雨不解地歪起头：“您似乎心情不太好？”
“嗯，因为和人关系搞砸了。”
“是……这样吗？”
冷雨听后默默垂下眼帘：“恕属下愚笨，没有很多关于人际关系的经验。您看起来似乎很想和那个人重归于好。”
“是啊，好不容易关系有了点进展，结果却被我毁了，怎么说都不甘心啊。”
苏洄虽然冷淡，但对于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有些话他还是想要说出口的。长久积累但不说出来，可是会出大毛病的。
“您已经当面跟那个人道过歉了吗？”
“我做了对他不好的事，已经没脸见他了……”
“……这样是不行的，苏洄大人，”人际交往经验很少的仆从轻轻摇摇头，“既然您想和他重归于好，为什么不尝试和他当面谈谈呢？”
“可是……！”苏洄顿了顿，随后懊悔地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用在乎那么多，您只用向他道歉，让那个人感受到您诚心诚意的歉意便好。”
“……真的这么简单？”
“是的，”冷雨此时微微一笑，“这是最单纯，也最有用的方式。”
苏洄摸摸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须臾，他抬头面向冷雨，同样回以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必。为大人消除烦恼，这正是属下的职责。”
言毕，冷雨全身忽然警觉起来：“大人小心，有敌袭！”
“退后，我来解决。”
苏洄抢先在她出手前将她拉到身后，随后便朝那边投以犀利的眼神。
这时，草丛里又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