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里冒出了一对玉石般的紫色龙角，随后一个身影犹豫着从里边走出。
当他看见苏洄的时候，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啊，阿洄！”
“……尘溯？你怎么……”
“因为我看见你一个人走进森林深处，还以为你要想不开……”他见苏洄只是出来洗脸，正在解释的脸颊顿时一红。
然后，他注意到了苏洄身后的另一条尾巴。那个尾巴的主人正对他冷眼相待，似乎眼神里都藏着无尽的杀意。
理所当然地，胆小的尘溯被她吓了一跳。
“噫？！这、这位是……”
“她是冷雨，我的……青梅竹马。”
苏洄迟钝了一下，还是没把主从关系说出口。
毕竟是他自己决定不暴露的，现在自己说出来反而坏了规矩。
“青梅竹马？！”
尘溯显然吃了一惊，随后又痛苦地捂着胸口，试图强行说服自己：“对啊，阿洄可是现充啊……有个青梅竹马不奇怪，不奇怪……”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不不！没什么，嘿嘿……”
又是这副傻笑。
十几年来的记忆中，那个尘溯一直都是这么笑的。换句话说，苏洄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其它笑容的尘溯。
只不过，现在这个笑容就足以让他卸下心防了。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说傻话的尘溯，接着转身对身后的冷雨轻声说道：“你先去忙吧。”
“……是，苏洄大人。”
冷雨有些在意地看了尘溯一眼，而后恭敬地向苏洄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走入森林之中。
随后，苏洄深吸一口气，严肃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欸？怎么这么突然……”
“上次没能和露璃一起去救你……我感到十分抱歉。要是我也在场的话，或许你就不用昏迷了吧。”
“也、也不用这么自责的！”
“不行。”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来不及胡思乱想，此刻他不再考虑那么多的假设，只想坦率地传达出自己的感情。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害怕你会生气，也怕你会因此疏离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说上话，我不想这么草率结束……”
说着说着，苏洄的声音渐渐变小，一层红晕也慢慢在他白净的脸庞上浸染开来。
很难为情。
但是不说的话，那份不知名的窒息感便会一直压迫在他的胸口，让他难以呼吸。
“但是如果你还在生气，让我远离你的话……我也心甘情愿。”
“……”
尘溯安静地听着，他的表情让人看不懂在想什么。
因为迟来的道歉而生气？因为直白的表达而害羞？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
苏洄轻轻垂着头，不安的金色眼瞳偷偷看着尘溯。
接下来，无论尘溯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听从，无条件地接受。
即使尘溯因此怒火中烧，让他就此远离，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要能让他消气，苏洄也就满足了。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心里其实不是害怕尘溯会远离自己，而是怕那无端的怒火。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尘溯并没有勃然大怒。
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生气，也并不是害羞。
而是疑惑。
“阿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欸？”
“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他看着震惊的苏洄，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
虽然尘溯受伤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并没有和苏洄有直接关系。
而且这是他自己捅出来的幺蛾子。
说的难听些，即使尘溯因为那件事遇害，和苏洄也没有半分钱关系。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屏障的外面还有苏洄的存在。
也就是说，苏洄压根就不必为这件事而懊悔。
但苏洄并不这么想。
“我没能为你做什么事情，还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
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懊悔和悲伤。
“没关系的。”
尘溯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我知道的，阿洄你……其实一直都被那些规矩束缚着吧？”
此话一出，苏洄顿时瞪大了双眼。
那些「规矩」，他再清楚不过了。
作为帝族血脉传承者的规矩，于始于终都在约束着他。平日里，只要稍有不妥，便会招来长辈怒火中烧的责骂。
“要守规矩——！”
“要明事理——！”
“要注重形象——！”
无数条条框框在他脑中不断重播。特别是那天以后，一个声音就越发刺耳。
——同族有难，焉可旁视？
他不断地责问自己，不停地反省自己，就是因为他害怕被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进而责备自己。
强大的源龙种可以感知到同族的状态，更何况是苏娜小姨和尘溯呢？
“你其实……只是害怕被责骂吧？”
尘溯缓缓向他走近，抬头注视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温柔地微笑着。
“我知道，家族一直都不让我和你接触，只是因为我是个异类。”
“不对！你才不是——”
“——先听我说，好嘛？”
苏洄颤抖着，尘溯却轻轻抹去了他眼角旁几近渗出的泪水。
“我发誓，我绝不会因为任何一件事而无端责骂你，哪怕是如此。”
“你已经受过很多责罚了。至少，你不需要在我面前遵守那样的死规矩。说话也好，放松也好，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来找我…”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
没错。
说到底，苏洄心里惧怕着那份老旧约束带来的惩戒。
从小开始，苏洄就被塑造成了陌生的样子。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心中的他就像看着一位陌生人一样注视着某处。
仿佛“苏洄”早已不是自己。
而现在，一个人——一个自己一直羡慕的人，从不对他展现锐意。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他一直这样笑着。
温柔地笑着，包容自己的一切。
此刻，他的内心决堤了。
泪水终于不止地溢出。
“……真是……狡猾……”
还有单纯。
他一边胡乱地抹去眼泪，一边哭笑不得：“说不定你以后就会这样被人骗上床哦……”
“……为什么你和露璃同学都说一样的话啊……”
“谁知道呢？”
嘴上这么说，心里的那个人却说着截然不同的话。
“或许，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