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睡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耳畔隐约传来刀与砧板碰撞的嗒嗒声。
身体好冷，咽口水就像是在吞火炭，全身都酸痛无比。看来不仅是低血糖和贫血，似乎还染上了风寒。
——真是不幸啊，明明以前这样熬都没什么大事的……
尽管秋人仍旧还有些头疼，但他动了动眼皮，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便是熟悉的天花板。
身上的毯子已经有一半掉下了沙发，秋人伸出使不上力的手，把它一把扯开。
——话说厨房为什么会有声音？尘溯小弟和那位天使小姐不应该出去玩了吗……
穿上有些黑斑但懒得刷掉的塑料拖鞋，他把额头前过长的刘海胡乱地撩到耳后，啪嗒啪嗒地走到简易的厨房前。
有那么一瞬间，秋人的眼前浮现出了小时候的朦胧回忆：
蓝黑头发的少女穿着粉色围裙在灶台前，右手举着一把铁铲对着铁锅犯愁，但因为身高不够，她正站在一张小板凳上，左手挠挠后脑勺，苦恼地同天然气的打火开关作斗争。
“点火……是怎么开来着？嗯……”
然而回忆仅是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便又变成了现实。
事实是，一个黑发马尾的女生正熟练地切着蔬菜，接着加入一旁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里。用筷子尝了尝咸淡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
她关掉天然气的旋钮，然后戴上了一双粉红的隔热手套，两手抓住砂锅的握把，端了出来。
一回头，看到秋人的宁宁眼睛便睁的老大。
“小秋？你怎么起来了？”
“呃……睡够了就醒了……”秋人看着那一锅热粥，再看看宁宁的脸，一时半会有些说不上来话，感觉心里塞上了什么似的，眼神都不自禁地移开了，“话说宁宁姐……你怎么回来了？”
“那两个小家伙打电话给我，说你病了。”
宁宁把那一锅粥端到了简单的纸板桌子上，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睡醒了就来吃些东西吧，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好……”
闻言，秋人也不好拒绝，于是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了沙发上，宁宁贴心地把盛好一碗粥放到他的身前：“尝尝吧。”
白花花的粥散发着阵阵热气，表面浮着点点淡绿的葱花，还有一些切碎的豚兽肉混合在其中。
要是放在平常，秋人能拍着胸脯保证能喝下这一锅粥。然而，现在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不仅仅是因为风寒发烧，更是因为一些他不久前才注意到的事情。
那些事情，颠覆了长久以来宁宁在他眼中的形象。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宁宁歪起头，不解地说道：“怎么了？是嫌热吗？”
“没……没那回事……”
大学里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吃到宁宁的手制料理，秋人数都数不过来。要是不珍惜这个机会，到时候被学校里的同性知道，怕不是头都给他打歪咯。
深吸了一口气，秋人用勺子舀起一口的量，吹了吹，然后放入口中。
“呃——咳咳咳！”
结果还没等舌尖感受到料理的味道，胸口深处，一阵突如其来的瘙痒便让他把那口粥全都咳了出来。
“啊……抱歉……！”
看着喷出来的东西溅脏了沙发和自己的衣物，秋人立马慌忙地扯了几张抽纸，把那些黏黏糊糊的玩意擦干净。
——哈啊……宁宁姐肯定会骂我吧……毕竟我笨手笨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着裤子上和沙发上明显的湿润痕迹，秋人的内心五味杂陈。
不过想象中的责备并没有劈头盖脸地袭来，反倒是宁宁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还很烫吗？我来喂你吧。”
“不、不用！”
“没关系的，呼呼……来，啊——”
“欸？！等等——呜！”
趁着秋人张嘴发生的瞬间，宁宁瞅准时机，撇了表面的一层粥水，把铁勺塞进了他的嘴巴。
“怎么样？”宁宁微笑着问道。
嘴里先是一阵麻木，接着传来淡淡的咸味，还有些许鲜葱被热量激发出的香味冲入了食道。
很好吃，完全不是印象中那个小女孩所煮出来的黑暗料理。
秋人红着脸慢慢回味的同时，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天真无邪小女孩的笑容。
——小秋小秋！快来尝尝我的料理！
“变了啊……无论是我，还是宁宁姐……”他露出一个些许苦涩的神情，低声说道。
“什么？”
“没……我是说，很好吃……”
“那就好，”宁宁冷漠的脸上骤地绽放了灿烂的笑容，“那就多吃点吧！”
“呃……我自己可以——呜！”
还没说完，又是一口热粥被塞进了嘴里。
……
折腾了好一会，总算把那个小碗里的热粥吃完了。
秋人擦了擦嘴，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顿时，堵塞的鼻子呼吸瞬间通畅了。
吃点热的东西好像真的有点用，现在喉咙的疼痛也没有先前那么明显了。
宁宁也在喂完秋人后快速地吃了一碗，现在她看着秋人的目光无比温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
“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也没有。”
“那——”
她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秋人却硬生生地打断了宁宁。
“——不用对我这么温柔的，宁宁姐。”
他顿了顿，接着目光黯淡地说道：“反正……这是补偿，对吧……？”
“……”
宁宁无言。好一会，她才缓缓开口。
“小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最近才发现真相。”
宁宁明天晚上都不会回到这里，更不用说回到大学的宿舍。
照她的说法，那是因为她喜欢在晚上骑着机车在学区郊外兜风。
可……这明显是谎言。
虽然外人听来似乎并无大碍，但是朝夕相处，每天都为宁宁修理机车的秋人不一样。
他明白，宁宁绝对隐瞒了什么。
“哪有人骑车，每天都会把机车搞得遍体鳞伤的？”
昨天晚上宁宁找秋人肯定是因为修车的事情，但那都是次要的。
“升级引擎”啥的是骗那两个小家伙的借口，真实的情况是——
“每天晚上，你都会去黑市接取那些危险的委托，然后第二天早上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可是宁宁姐，你真的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吗？”
说着，秋人的眼睛蓦然直视着宁宁惭愧的脸。
“手上、腿上、腰间，还有脖子……你回来时的每一处伤痕，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告诉我，宁宁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昨晚他扛着没修完的机车跑出仓库，就是为了确认宁宁的行踪。
一般来说，驾驶机车兜风的人都会选择远离市区的郊区路线。
然而宁宁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径直开向了夜深人静的居民区。
要是专程前来抓秋人回去的话，她骑着机车，怎么可能把扛着怀机车的秋人一起带回去？
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走居民区，是为了抄近路。
那么，哪里是走居民区的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呢？
答案只有一个了吧。
潜藏在居民区的灰色地带，走私贩卖其它学区的危险物品，以及专门发布危险委托的地方——黑市。
秋人怎么想也想不到，宁宁居然会为了生活，而选择投身于那般危险的战场。
“……听我的，宁宁姐，咱们就此收手好不好？”秋人的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情，他害怕他有着特殊感情的青梅竹马因此受到制裁，也害怕她因此而丧命。
“要是实在因为生活困难，我去跟家里的人说，神乐坂家那么雄厚的家底足够养活我们俩了！”
“收手吧，宁宁姐！”
然而，默然。
宁宁轻咬嘴唇，深深地低下头。
见此，秋人一时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也明白：这样的宁宁，自己是绝对劝不动的。
这时，宁宁口袋里忽然响起了声音。
她赶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接着，露出一个苦涩而又悲伤的微笑。
“……抱歉，小秋。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办法一下子说完……”
“但是我答应你……这一票后，绝对会收手，我也会把我所有……所有的苦衷全部告诉你。”
“所以……等我回来，好吗？”
言毕，没等秋人回复，她拿出黑色的口罩戴上，眼神又变得往常那样冷漠。
“等等……宁宁……姐……！”
秋人刚想站起来追上宁宁，结果全身突然一软，意识模糊，“扑通”一声瘫倒在沙发上。
又一次慢慢陷入黑暗的途中，他感到有人把他放平在沙发上，为他盖好了毯子，还隐隐约约听见了回头的脚步声和细语声。
“……睡个好觉吧，我保证会平安回来。”
宁宁把他在沙发上安抚好后，神色温柔而落寞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走向门外，关上门，利落地跨上带有不少弹孔的战损机车。
她对着缭花塔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想要我弟弟命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二之宫宁宁的眼神宛如暗夜中闪着银光的匕首，无比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