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愚人节，清晨。
岛国，东京都，品川区，区立特殊人群关怀机构。
一尘不染的透明大门内，身着白大褂的医师手持记事板，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特制玻璃窗内眼神迷离的少年。
“姓名。”
机械冰凉的声音似乎惊醒了对面一身白色疗养服的少年，他看上去仿佛仍未清醒，面对这个哲学问题中最基础的一问也没有做出迅速的回答，反而在眨巴了下眼皮后反问道：
“...不是吧黑岛，我们都打交道多久了，我看你每天上班就盯着监控，还以为你早就连我屁股上有没有痣都清楚了呢。”
“叩！”
耐心明显不足的黑岛医师单手抱拳，重重地在窗口前的柜台上敲了一下。
“姓名。”
“...榊。”
“进入机构日期。”
填完姓氏一栏的黑岛信马不停蹄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20...”名为“榊”的少年顿了顿，改口道：“平成23年4月1日。”
接下来的一问一答顺畅多了，黑岛信的钢笔也一刻不停地在记事本上来回摩擦，笔速之快，足见他对于今早这份工作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认识到自己在过去犯下的错误，并改过自新了？”
神色悠然的榊此时注意到，当读到问卷上的“错误”二字时，黑岛信的声音明显加重了些。
“改过自新？”
玻璃窗另一边的榊反复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绿色手环，似乎这番举动能让他的声音更具斟酌的意味，也让他的态度愈加真诚。
“要让我说，我根本不懂那是什么。”
“......”
窗外，将将落笔的黑岛信面色阴沉，预感到什么要开始的他索性也不记了，直勾勾地观看起了榊的“演讲”。
“它对我只是虚词，政客发明的词，使你们这些穿着白大褂的有活干。”
“你到底想了解什么？我后悔犯罪吗？我没有一天不后悔，但并非只有受过惩罚才后悔，我回首前尘往事，那个犯下重罪的孩子，我想和他沟通...”
“叩！”
这回砸在柜台上的是无辜的记事本。
无名火郁结于面部的黑岛信咬牙切齿道：
“《肖申克的救赎》是吧，嗯？”
“哦呀！”被打断演出的榊倒也不恼，大笑道：
“有长进吗！黑岛，看来你也不是一直尸位素餐嘛，为了能接住我抛出的话题你也有好好努力呢！”
这诚然是他的真实想法，毕竟哪怕是在把崇洋媚外刻进骨子里的岛国人中，对西洋电影感兴趣的人也并没有多少。
“混蛋！都最后一天了你就不能认真点吗！”
面对黑岛信的诘问，榊无所谓地摆摆手。
“冷静，黑岛，这不正是像我这样的‘变质者’的特权么，你要是一直这样小肚鸡肠，今后可有的受了不是吗。”
“我TM宁愿面对那些...”
“好了好了，黑岛君，最高裁判所的判罚已经结束，我们机构可没有强留一位公民的权利，榊君既然不愿意配合，我就代劳替他写了吧。”
推开正欲言语输出的黑岛信，大腹便便的所长笑眯眯地接替了他坐在窗台前，随后一边动用过往的丰富经验编造着感人至深的忏悔词，一边像谈家常似地向窗内的榊发问：
“不知道榊君出去后有什么打算呀？”
“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咯，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文明的东京都难不成还能让有手有脚的少年饿死吗？”
“是是是，不过呢，虽说像榊君一样的‘质变者’的公民权利已经和一般民众无二，但普通人还是会戴着有色眼镜...”说到这，胖乎乎的所长做出一脸严峻的表情，像是拿恐怖传闻规劝小孩子的长辈，“据说，近六成的‘质变者’都是因为不被周围接纳，找不到谋生手段又重新犯罪的。”
“？”
榊看了看自己略显苍白却十分健康的双手，觉得只要靠着它们，应该能在车水马龙的东京都上演无数出荒野求生。
不过他的自信尚未表露，和善的所长就已经给了他一个好建议。
“所以，你看，榊君，加入‘协会’如何？”
“协会——就是那个收纳‘变质者’，拉一派打一派的？”
“哈哈，都是为了维护岛国的治安嘛。”
“不去，”榊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是自由的，绝不可能当政府的狗腿子。”
“这...协会与政府其实并不是直属关系，只是协作......”
“那不还是有瓜葛，不去！”
“待遇好商量，东京分部普通职员的月薪是普通国民平均收入的三倍以上哦！”
满身铮铮铁骨，且已经在脑中安排求生事宜的榊冷淡地摇摇头。
利诱之后，却并没有出现榊预想中的威逼。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
想起那位分部长的叮嘱，胖所长兀自掐灭了这个话题，放下写完问卷的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几摞“福泽谕吉”（万元钞票）。
“东京居，大不易，当然，我相信榊君的才情不输大唐的白乐天，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大人物，但毕竟你马上就要入学，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这些钱呢......”
作为全岛国最知名的盛唐诗人，榊并没有觉得白居易的典故被一个岛国化用有什么不对，他没有细听所长之后饱含拳拳关爱的“肺腑之言”，而是突然站起身，看向所长刚才过来时一同带着的手提袋。
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满了衣物之类的物品。
此时，满十六岁已半年的榊才想起来一年前的那场考试。
搞什么啊，原来他在外面的职业不是设想中的无业游民，而是蓝星最强的岛国高中生嘛！
“......”
在所长错愕的神情中，询问室中的榊直接推门而出，一路小跑来到他的面前。
“这些，都是老头子准备的？”
榊从手提袋中拎出几件校服，毫不客气地冲所长问道：
“啊，对，都是朝仓先生替你准备的。”
“他还有说什么吗？”
“额，他就把东西交给我，然后说了句‘朝仓家的男儿不假外物，自立自强’......”
“啧，还真是被高看了啊，”榊撇撇嘴，对这幅身躯祖父的评价不以为意，“所以你刚才说了这么多，是打算给身无分文的我一笔钱。”
“不是给，是投资，对，投资！”
尽管知道在机构内像榊一样的质变者无法使用特殊能力，甚至这位的活动自由权还是他个人批准的，所长依旧不敢松懈，小心翼翼道：
“我十分看好榊君的未来，所以请允许...”
“呵，朝仓家的男儿可不会欠下莫名其妙的人情，哦不对，我从来不姓朝仓来着......”
榊嘀咕一声，挥手打断了献殷勤的所长，不耐烦道：“东西填完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对吧。”
“对对对，”所长赶忙填完问卷日期，忙不迭道：“随时都可以，我今天有开车来，需要我送送你吗？”
“不用了，区内的私立白泉高校嘛，位置我没事画地图的时候早就记下来了，从这里跑过去，新生的入学典礼应该是赶不上了，不过我是二年级生，嗯，那就没问题了。”
自言自语的榊，在黑岛信的厌烦目光中随意地走出机构。
一身病服，连脚上都是拖鞋的他，犹如一道白色闪电，迅速淹没在寸土寸金的繁华都市中。
“所长，有必要对那混球小子这么恭敬吗！”
机构内，看着对着榊的背影艰难鞠躬的所长，黑岛信忍不住发问。
一边，一直等到榊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施施然直起身的所长冷哼一声，倒不急于回答黑岛信的疑问，而是拿起手中的问卷仔细查看。
“躁郁症症状显著，疑似有伤人倾向，需要严加看管？”
所长撇了一眼问卷的标题后，反问道：
“黑岛君，榊君可是我们机构的荣誉患者，数年间里没有一次失控，就连其他患者都对他赞誉有加，这就是你给他的评价？”
“他，他态度恶劣，目无尊长是事实！”
“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呢，你把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写到报告里，难道是希望他后半生一直被当做危险分子监视吗！”
黑岛信哑口无言。
所长盯着面无表情的黑岛信看了一会儿。
“黑岛君，就算你要替九重家当狗，也不应该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啊。”
听到这话，黑岛信才感觉自己认识的所长回来了。
“九重家许诺给你什么了？”
“......”
“嗯？该不会什么都没有吧？”
“...嗯。”
“哈哈哈！黑岛啊黑岛，给门阀做狗不稀奇，可你这主动上门当狗的...哈哈哈！”
丢下冠冕堂皇的外衣，所长轻蔑地大笑起来。
豪爽地笑完之后，所长眯起眼睛，看向黑岛信。
“那些变质者，全是些披着人皮的疯狗，门阀财阀有警视厅，有协会保护，而你我有什么呢，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不让脱缰的野兽反咬一口，明白吗？”
“可，可是，九重家那边怎么交代。”
“谁管她们，”所长掏出印章，拿出另一份早就准备好的问卷往上一盖，“朝仓家是没落了，但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家亲孙子被别人手拿把掐。”
......
另一边，关怀机构禁闭室内，在漆黑一片中，有几个人声在肆无忌惮地大声议论。
“咦嘻嘻嘻，榊大人终于出去了，血，用恒河沙数的血液把东京染红吧！”
“喂，你是被他揍傻了吗，疯女人，那家伙和外面的人一样恶心，现在他出去了你还为他高兴？”
“闭嘴！你这个连死斗都不敢报名的怂货，有脸议论榊大人吗！”
“啊是是是，不过我怎么听说他两次都是躺赢，全程没动过手呢？”
“杀气懂吗杀气！在那种能撕裂一切，剥离全身的杀气面前，谁敢对榊大人不敬！”
“啊——没救了这疯女人，连质变者不会恐惧的常识都...欸，你这么怕他也配得上阶段二？喂，看门的，我要举报这家伙已经不算质变者了，快点把她丢出去！”
“兔子，兔子——我要兔子啊！”
“127，131，137，139，149，151，157......”
乱哄哄的禁闭室内突然响起蜂鸣声，随后就是喷洒某种药剂的声音，最后归于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