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六日凌晨，九重家静谧的和风庭院中迎来了不速之客。
月色下，花园中，值班的女佣人们鱼贯进出，将各色点心与茶水摆放在中心处的小餐桌上，而来访的客人显然并不在意繁文缛节，大大咧咧地接过花茶便饮。
“你和去年比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啊，是有什么秘诀吗？”
朝仓茉子放下茶碗，翘起二郎腿，反客为主道。
坐在她对面，貌若二八妙龄少女的九重柊双手放在腿上，美好的像一幅活油画。
“秘诀？我只是简单保养了下，真要说秘诀的话大概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态吧。”
“很难相信这种话会从你这种，巴不得自己孩子去死的恶毒女人嘴里出来。”
“我才不恶毒。”
面对小姑子的直球侮辱，九重柊冷静的不像个女人，倒像个面对老师责问的学生一样，不疾不徐地反驳道：
“那个人不是从茉子你肚子里出来的，无论我怎么描述你也肯定无法感同身受吧。”
对于这番老调，朝仓茉子颇为不屑。
“就因为我大侄子出生的时候没哭，你就觉得他是个怪胎？”
“他还是个天生的‘变质者’！”
九重柊拧紧腿上的单薄睡袍，脸上阴晴不定。
“他不是我的孩子，是神明借我托生的神之子，不，是邪神之子！”
又来了。
朝仓茉子在心底里吐槽道：
明明是个快四十岁的大妈，怎么连害怕厌恶的样子都像个小姑娘一样。
有点小嫉妒的朝仓茉子饮尽花茶，一把将名贵的古董茶杯砸在桌子上，像个醉酒的酒蒙子一样咄咄逼人道：“不管你有多不喜欢过去的榊，他现在都和九重家没关系了，用得着落井下石吗？”
“我，没有针对那个人。”
“那就是默许底下人向你献媚。”
“......”
九重柊不说话，自顾自地端起茶具。
“你这家伙性格还真是差劲啊，”朝仓茉子烦躁地挠挠头，“我哥呢，他知道我侄子在外面被人欺负吗？”
“我和彦说过的，彦他说没关系。”
九重柊唯唯诺诺道。
“......”
是了，现在名为九重彦的男人，是个眼中只有自己漂亮老婆的混账父亲。
尽管来之前已经料想到这一局面，朝仓茉子还是忽然有些恼火。
庭院外墙上明月皎洁，她不禁回想起数十年前的光景来。
当时尚年轻的老头子在道场里询问他们兄妹三人的志向，还没有因为赌斗殒命的大哥说要钻研武道的极致，沉迷学习，对剑道不感兴趣的二哥则说要找个像花瓶一样的漂亮女孩结婚，受其影响，年幼的自己也跟着说要找个好男人。
现在看来，朝仓家的人确实言出必行。
大哥倒在超常规的决斗中，二哥出人头地，娶了漂亮到不像话的九重家大小姐，而她则一脚踹开出轨男，边养女儿边继续寻找好男人。
唉，可惜转眼过去了六七年，好男人的影儿都没见着一个。
想到这，朝仓茉子忽然心生悲愤，伸手狂吃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一边为同样被命运捉弄的大侄子打抱不平道：
“榊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们这对父母。”
......
另一边，九重家待客的茶室中，两位看上去年纪相仿的老者相互对坐。
跪坐在席上的二人都把腰挺的如松树般笔直，仿佛是在较劲一般。
“...是吗，我一直对柊疏于管教，如今她做出这般不光彩的事来，我难辞其咎。”
“客套的话就免了，没有你的默许，哪怕是胸怀鬼蜮之心的小人，又有谁真的敢把主意打到曾经的九重家继承人身上呢？”
面容沧桑的朝仓镰太郎一语道破九重真司的说辞，后者也不尴尬，坦然道：“没错，是我授意下面的人干的。”
“为什么？”即便语气里带着疑惑，朝仓镰太郎的脸色未曾有一丝动摇，“就因为榊扼杀了你的幼子，你就把从小一直带在身边培养的继承人打落到地狱？我所熟悉的九重真司可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当然不是，榊是我一手带大的，论感情，可比桂那个笨蛋儿子深的多。”
说完，九重真司拿起面前的茶具，浅抿一口后继续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下半辈子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精神病院里，不过今天你既然来了，也好，卖你个面子，只要他今后不和九重家扯上关系，在我闭眼前九重家也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得到交涉结果的朝仓镰太郎依旧一脸平静，他锐利的目光透过升腾而起的淡淡茶烟直击对面的亲家，这回仍旧是一语中的。
“你，在害怕榊。”
茶室外，满水的鹿威独自翻转，底部敲打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优雅的响声。
“......你们这些玩刀剑的，眼力都这么好的吗。”
九重真司面露微笑，视线漂移到壁龛上写着“一期一会”的画轴上。
“没错，我确实有些害怕，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我逐渐看见了九重家走向没落的未来。”
“榊很笨吗？”
朝仓镰太郎终于做出困惑的表情来。
“不，正相反，他聪明过头了，”九重真司回忆过往，“从他上小学起，我就已经在传授他经营会社的心得，那个时候我还满心以为这孩子是上天赐予九重家的珍宝。”
“你也知道的，九重家的发家史太短，想再进一步难免阻力大些，不仅是我遭遇过好几次意外，柊的母亲，妹妹，也全都...”
听到这，朝仓镰太郎眉头微皱。
作为从战后一直生活到现在的老人，他清楚九重真司口中的“意外”是指上世纪下半叶，由于社会对质变者的管理力度远不如今，白道黑道都频频出现诱导质变者制造事故的案例。
“所以当年在医院，刚出生的榊被检测出具有质变因子时，我很激动，当即决定把他当作接班人培养，一开始也确实很顺利，榊很小就能生活自理，我给他布置的功课也能很好完成，而且即使没有父母的照顾，他也从没失控过一次，自律，冷静，一直表现的像一个天生的优秀领导者......”
说到转折点，九重真司顿了一下。
“直到他八岁那年，我发现他和家里的佣人们关系都非常好。”
“这不好吗？”
“...除此之外，他私下里还非常强调平等，就连一直专门负责照顾他的女佣私底下都已经不喊他‘少爷’，而是直呼其名了。”
“这不好吗？”
“当然不好，很不好，”资本家九重真司回过头看向空有名头的泥腿子老伙计，“九重家这艘大船，掌舵人可以是蠢货，但决不能是一个会与底层共情，甚至替他们说话的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