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烧冶着断刀,火光中印照着千守诺坚毅的脸庞。
这把“大器”是爷爷留下的遗物,它的铸剑材料十分特殊,就连千守诺也不知道这种材料是什么。
千守诺没法将其炼化再重新打造一把剑,因为新铸就的剑并不是大器剑,他只能用一种极为笨拙的方法炼剑……
蒸汽散去,千守诺的脸被蒸得有些通红,他将还有些滚烫的剑拾起,不顾被烫的气泡的手掌,将那把剑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如今的大器原来的裂缝已经补全,剑刃也锋利如初,闪着寒光,如同一面新镜。
外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一把修补得十分漂亮的好剑,但千守诺却皱着眉头,他用食指在剑身上轻轻敲击。
铛!
大器发出了一声哀鸣,紧接着,一条肉眼可见的裂缝从剑身中出现,随即如同游蛇般蔓延,很快就遍布了整把宝剑,最后裂开,无数的碎钢坚铁从大器身上落下,最后又剩下了那把残缺破碎的剑。
千守诺见状没有气馁,而是又重新将大器剑放到一旁,低下头深深思考。
他知道一把剑也有寿命,大器剑的寿命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经不起太多修补,也许再过两三次修补,整把剑就会彻底碎掉,所以这次千守诺并没有马上开始修剑。
他看着铁匠铺里的一些铁块,意识到或许是大器剑的材料有问题。
他回忆着年少时爷爷锻造武器时说的话,最多的一句便是——
一把好武器,最重要的就是材料,寻常的匠人只会用些凡铁,所以他们制作的只是些凡器,而老头子我,却有着铸造绝世宝器的秘诀。
每次说到这里,千有成总会骄傲地一边捻着他的那撮小胡子,一边向千守诺展示他身上那些好似抓痕咬痕般的伤痕。
但每当千守诺问起修补的秘诀时,千有成的眼光又躲闪了起来,只是玄乎其神地说道:
“这秘诀,太危险,一不小心就折了性命,我轻易不用,你就不要去想了,跟着老头子学,就算没这秘诀,光凭这冶铁技术,你也能成为一位大师。”
回忆到此终了,千守诺低着头,细想着老爷子的那些话,或许这把大器就是用那个秘诀制出的?
他在千有成生前的房间里摸索着,试图寻些痕迹,却一无所获。
再回首已是天明,已到了第二天,千守诺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无奈之下放弃了搜寻千有成秘诀的想法,但不知怎地,千守诺又琢磨起了另一种方法。
他拿走了铁匠铺里的钱袋,又将那把大器带上,没有去李寡妇那买个馒头,而是走向了一家当铺。
自然,千守诺并不是要当掉这把剑,他也不是要买古董玩物,而是他曾经偶然间在当铺那里看到过几块天外陨铁。
天上陨铁,自然不是凡铁所能比较,所以那当铺开价开得极高,一般人不能忍受,千守诺也只是曾经看过一眼,作为一名铁匠,眼巴巴地看的心痒痒,但只是驻足远眺,因为一问价格便打消了任何想法。
如今再度将全部身家带上,竟是为了一赌那天外陨铁能够修补大器。
须臾,千守诺已至当铺,他巡视片刻,很快就在角落展台上发现了那两块陨铁。
是了,那陨铁虽然珍贵,但毕竟是铁,没有璞玉那般秀美,没有黄金那样贵重,又不像名家字画会随着时间升值,除了他们这些铁匠,还有那些人会在意?
故而许多年过去,那两块天外陨铁仍旧在这里。
“掌柜的。”千守诺面容木讷,心里却是一片波涛汹涌,他对着那闻言赶来的山羊胡青年说道:
“将这两块陨铁包起来,我要了。”
那掌柜有些惊异千守诺的到来,要知道千守诺在天京,承他爷爷的情,也有些名号,世人只知道他是不能守住爷爷基业的无能之才,平日拮据沉默,一天也不见得吃上几顿饭,怎么今天来这里消费了?要知道,这当铺的生意,通常都是些达官贵人,再不济也是落魄大家,总不能和这般人物相处。
不禁,掌柜目光有些轻蔑起来:
“您要这两块宝铁?价格可不便宜,毕竟是稀罕物,得值这个数,您拿得出来吗?”
掌柜大手一撇,却是伸出两根手指。
千守诺毫不犹豫地将那钱袋抛了过去。
掌柜接过,掂了掂分量,脸上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态度立马变了:
“得勒!您先在那里坐着,待会我让伙计包好了给您。”
千守诺寻了个板凳坐下,静等着。
蓦地,他看见从当铺后面跑进来一个伙计,火急火燎地拉过那当铺老板,说话间又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千守诺心中隐约有些不妙。
很快,那老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手中包礼盒的手也顿了一下,他看向千守诺的方向,脸上涌现出错愕的表情,最后索性将那盒子扔到一旁。
那伙计小跑着奔向千守诺,说道:
“对不起了爷,这陨铁我们掌柜的不卖了。”
尽管千守诺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心头还是一沉。
他沉默片刻,从板凳上起身走至那掌柜面前,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那掌柜有些烦躁:
“有大人物见猎心喜,看上了那两块宝铁。”
“可你已经收了我的钱。”
“这不是还没给你东西吗?”那掌柜有些不耐烦:
“那大人物出的价更高,所以卖给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商贾之事,不就讲究个利益为上?”
但说这话时掌柜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东西卖出去时的喜悦,反倒像是被搅黄了一桩好生意时的苦闷。
千守诺抿着嘴,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以为,做生意讲究言而有信,爷爷也常说,人活一世,就是要一诺千金,现在看来,天底下到底还是存了许多欺诈。”
“那是你爷爷太天真,行商之人,哪个不奸诈狡猾。”掌柜反驳道,但是不知道怎么地,他竟是有些不敢直视千守诺的眼睛。
“是李官人差人教掌柜的不卖与我吗?”千守诺平淡地说道。
掌柜的手蓦地停住了。
千守诺淡淡了看了掌柜一眼,他没有生气:
“我要出多少钱,才能卖给我。”
那掌柜递出两根手指:
“二百两。”
这个价格,就算是最奸诈无耻的商人都会感到脸红。
那千守诺却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说着,大步离开。
“等等。”掌柜喊住了千守诺,看到他那副木讷的样子,讪讪道:“你不该去修那把剑,那把剑你没有修的资格,修它的代价太大了,就算修好,你得到的也不过是碎银几两,值吗?商人,难道不是趋利弊害吗?”
千守诺听了很平静:
“我答应了我的顾客,三天后来拿这把剑,我以为,言既出,行总是要个结果的。”
掌柜听了,有些沉默,或是良心受到了谴责,或是因为被扰黄生意所产生的恼怒:
“好,我等你。”
掌柜顿了一下,说道:
“如果你真的会来,把那把剑带上,我的见识比你多,兴许能帮你点什么。”
“好。”
千守诺道一声好,又离开当铺,去往天京西郊,那里有一座高院大宅,那里风景秀丽,景色优美,那里养着许多豪侠壮士为富珅士族保驾护航,那里有个姓李的富豪,他对东郊的某座默默无闻的铁匠铺很感兴趣。
深院大宅,某位李姓官人,此刻眼睛上正系着根白带,伸手往前不断摸索。
他的前方,两位娇滴滴的美娇娘,在一根大石柱之间躲藏调笑:
“李官人,我在这里。”
“官人,来抓我啊。”
“小浪蹄子,给我等着。”李官人笑骂着,费一会儿精力就抓住了俩位美娇娘,上下其手,很快宅内就传来淫霏的叫声。
“老爷。”有小厮来报,打断了正在调笑的李官人:
“东郊那个铁匠来了。”
闻言,李官人推开了那俩名美娇娘,一边整理衣装,一边吩咐着小厮:
“领他来见我。”
“是。”
在小厮的带领下,千守诺见到了李官人,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千守诺望着那位姓李的官人。
他面若冠玉,风流倜傥,珍贵的玉腰带系着宽大的云梦袍泽,脚上穿着双靴,靴是王裁缝家的,天京的名款。
李官人也在看着面前的少年。
身体强壮,透过那身麻布衣衫能看出千守诺的肌肉分明,脸庞因为长年煅火冶铁显得有些蜡黄,看着有些笨拙,但就是这么一个笨拙的人,三番五次拒绝了李官人收购铁铺的要求。
李官人望着面前的少年,突然露出了微笑:
“稀客啊稀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道前来是要做什么?若是要卖铺子……怎么不见把地契带上?”
千守诺脸色平静:
“我想向李官人借两百两银子,给我十日期限,十日内还不上,我就把那铺子抵押给李官人。”
李官人愣了一下,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二百两而已也就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毕竟不是小数目,还是要签字画押才行,狗二,去取笔纸来。”
名叫狗二的小厮很快就将写好了协议的方纸交给了千守诺,千守诺扫视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后就签字画押。
之后直到接过李官人的二百两银子,到出门为止,都没有人来刁难。
直到目送着千守诺离开,李官人身旁的小厮才不解地问道:
“老爷,您就这么答应他了?”
“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倒没有,只是万一,他修好了那把剑,被那个大人物赏识,那老爷想要的那间铺子,不就泡汤了吗?”
“笑话,见识短的东西。”李官人笑骂道:
“你当真以为名器是那么好炼成的?谁都能去修补?那个千有成一生也就炼出了那一把名器而已,别说两块陨铁,就算给他两百块,他又能如何?要不是碍着千有成生前的影响力,这铺子我早就动手抢下了,哪有这么多事情……再说了,那些名器,根本就不是用铁能造出来的。”
李官人的表情有些严肃:
“能斩杀妖邪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是凡物呢?”